果然,听到“霁玉”二字,原本面上还算镇定的宁霁玉,眼底登时一片混沌之色,甚至眼角都隐隐泛红,像是沁出了一丝泪光。
……泪光?
宁霁玉这般的人怎会因为自己一个亲昵的称谓眼角噙泪?
到底沾了这身极其肖似的皮相,以及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的光。
陆柒以为自己将要打破他的心理防线,不料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陛下可醒了么,阿元来给陛下送药了。”
宁霁玉骤然回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陆柒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陆将军请回吧,一会还要早朝,将军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陆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稍稍后退几步立于屏风之后。
宁霁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心虚,见陆柒藏好方道:“进来吧。”
阿元甫一进门,浓重的药香便钻入宁霁玉的鼻腔,陆柒才稍稍走远一段距离,那阵难耐的恶心便又不断翻滚,叫他面色都白了数分。
坤泽在孕中本就需要乾元的信香安抚,尤其他从前压制过久,如今发作更是厉害,但以他与陆柒当下的关系,他宁可自己忍过这一段痛苦的时日,也不敢将事实真相告知陆柒。
“陛下怎么脸色还是这么糟糕,”阿元轻叹口气,“吃了这么些天的药,当真一点起色也没有。”
“不急,且慢慢调理便是,”宁霁玉生怕阿元要说出什么可能露馅的话,赶忙将他打断,“你且宣布下去,今日复朝,请文武百官准时进宫,商讨北境善后的细节。”
宁霁玉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小腹之上,他已为这个孩子心事重重了数日,但眼下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纵然天神孕期绵长,这个孩子算算日子也该有五六月了,很快便要显怀,届时欲要瞒过陆柒的唯一法子,便是派陆柒去北境。左右以陆柒“镇北大将军”的名号,替朝廷走这一遭,倒也算合适。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他身为冥主也不能一人定夺,需在朝中商议一二。
“陛下,您这样的身子可怎么能上朝听政呢?”阿元忙劝道,“便是、便是您不觉得疲累,您也得为您腹——”
“无妨,吾眼下精神尚可,合该处理国事。”宁霁玉轻咳一声,及时制止了他的话头,无奈之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
阿元终于恍然弄懂了宁霁玉的言下之意——
屏风后面有人。
而且很大可能是那位陆将军。
阿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方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阿元也得先问了医官才行,陛下说自己无事没用,得医官说了才有用。再说了,近来北境平定,天庭暂歇,朝中并无紧要大事,又有陆将军相助,陛下平日里一贯勤勉,如今抱恙在身偷懒几日也没有关系,哪里就差这一日呢?”
……宁霁玉究竟怎么了?他们这一席话听得屏风后的陆柒一头雾水,但眼下景况并不适合自己追问,只能勉强忍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请医官来便是,”宁霁玉淡淡道,“吾定然是已无事了。”
阿元点头应道:“医官约莫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要来替陛下请脉了,陛下快些将药喝了吧。”
药味苦涩,宁霁玉才将药碗捧在手里,便被刺鼻的气味激得一阵干呕,险些将药碗丢了出去,屏风后立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阿元既已知道了谁在后面,自然也就只能继续假装没有听见。
宁霁玉将药碗放下,吃力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先下去吧,吾这会子喝不进去,若是强行灌进去,一会只怕该浪费了。”
阿元虽记挂他的身体,想要盯着他将药喝下去,但心知宁霁玉这是还有话要与陆将军说,只得领命告退。
直到房门重新关好,陆柒才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再不喝,药该要凉了。”
宁霁玉恹恹地摇了摇头,原本因接见阿元而挺起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都倚在身后的床沿上,显得很是惫懒。
“一会再说吧,现下没力气了。”
“没力气喝药,怎么还有力气上朝?”陆柒笑着摇了摇头,自桌边端起暂且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在他身边坐下,“烦请陛下坐好点,好歹是一界之主,倒是愈发坐没坐相了。”
宁霁玉茫然地看了陆柒一眼,不懂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陆柒好笑道:“陛下不是身上没力气吗,坐好,微臣伺候陛下喝药就是。”
宁霁玉呆了一下,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意外,按他本来的设想,应当迅速将人赶出去而后与陆柒拉开距离,这才是长久之道。
但奈何陆柒周身的气息,实在很能安抚他晨起腹中的不适反应。
看见向自己唇边送来的汤匙,宁霁玉下意识张开了嘴。
药汁分明与先前的滋味一般无二,本该令人作呕,但眼下夹杂着一缕熟悉且令他疯狂法鲜血气息,竟叫他甘之如饴起来。
陆柒并不是做惯了服侍之事的人,喂药的动作亦很生涩且粗.暴,恨不得赶紧将这一碗给宁霁玉直接灌进去,每一勺都舀得满满当当,不少药液洒了出来,将宁霁玉玄色的寝衣打湿一片,宁霁玉只恍若未觉,乖乖地任他囫囵喂给自己,一碗药汁很快就见了底。
“这不就对了,”陆柒悠悠道,“早这么喝不是一下就喝完了,陛下总不会这么大人了还怕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