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不到的工夫,河水已漫过我的脚踝,对面的元籁师兄忽然暴起,挥掌便朝星沉打来,“都是你害的,还还不自己跳下去,免得拖累一船人跟你受死。”
他一个动作,带得船身一阵摇晃,河水向里涌得更猛了。
星沉侧身闪开他那一掌,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元籁冷笑道:“你装什么傻,这船上只有你担着人命,拖累一船人的不是你是谁?”
他此话一出,整船人皆神色复杂的看向星沉,包括我和慢慢师姐,霁月好整以暇背靠船舷而坐,丝毫不在意汩汩河水已没过他的双腿。
应是得了霁月师兄的默许,元籁师兄才敢这般与星沉撕破脸皮,不过情急之下他此举也算事出有因,毕竟如他所言,这船上担着人命的,只有星沉一人。
星沉这个人,却是铁石心肠惯了的,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悲愤交加的元籁师兄,他那冰冷绝色的面孔上,不但毫无一丝后悔愧疚之意,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鄙夷之色……
我正暗自佩服此人心肠之狠硬,却不期与他目光相遇,短暂的四目相对间,他旁若无人的目光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怔然与无措,继而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黯然了下来……
我的心竟也跟着颤了一颤,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可怕的是,这没来由的愧疚感里,竟然还掺杂着些许心疼……
有那么一刹那,我竟差点鬼迷心窍,想要跳起来挡在他面前,让元籁师兄滚下船去……
造孽啊,造孽,难怪历代亡国史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倾国倾城的倩影,美色这玩意,果然是蛊惑人心的毒药,浑然天然的摄魂妖术啊……
河水滔滔涌入,四下是敢怒而不敢言的谴责目光,我与星沉隔着半尺滔滔弱水两两相望……
他喉结微动,似是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好看的唇,沙哑的说:“我……无愧……”
我心尖又是一颤,忙避开他直直盯着我的目光,以防自己又被他摄了魂去,再说,星沉这厮似乎永远也拎不清轻重缓急,他这话难道不应该冲着元籁师兄说吗……
河水眼看要灌满整个船舱,小船不堪重负,船头最先朝河里沉去,元籁师兄怒极生胆,骂骂咧咧朝星沉一头撞来,这一撞不要紧,河水哗啦啦没顶而来,小船翻了个底朝上,带着一船人呼呼的朝水底沉去。
船舱里一团混乱,所有人顷刻间颠来倒去,好似沸锅里上下蹿腾的丸子,我先和慢慢师姐额头重重撞在一起,眼看又要和霁月师兄来个五花大抱,我正奋力划着水以免撞得太疼,忽然被人从身后勾住腰,一把拽进怀里。
我慌乱间回头去看,从随波纷飞的乱发中看到星沉近在迟尺的面孔,他张了张嘴,水中却发不出声音,我瞧他的口型,似乎是让我抱住他。
我从善如流,轻车熟路的一头扎进他怀里,死死搂住他劲瘦的腰。
星沉明显僵了僵,似乎很是诧异……
我抬头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
不是他让我抱的吗……
我于是回想了一下他方才的口型,越想越觉得,他好像说的是:“别乱动……”
我只好讪讪放开了这根玉树临风的救命稻草……
谁知手刚刚一松,却又被他按回怀里,忽然被他带着猛地一转身,随着一股湍急的巨浪向后砸去,我耳畔一声闷响,他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听上去似乎很疼很疼……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后背,却觉他又僵了僵,我怕他不肯再给我当救命稻草,忙老老实实环上他的腰,抬头看到他又冲我说了句话,口型似乎是:“无妨……”
我心中又是一阵恍惚,虽听不到他的声音,我却不由自主觉得这两个字若能听到,应是冷淡却不失温柔的吧……
这样一个人,怎的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
有星沉罩着,我再没有东一下西一下跟人撞头,直到坠落河底时那猛烈的一阵颠簸,也没吃什么亏。
待船落稳后,我们从摔变了形的木窗里鱼贯而出,四下漆黑一片,只有极其远处一点若明若现的光亮,我一只手和慢慢师姐牵着,一只手抓着星沉的袖袍,提心吊胆跟着他一步步向那点明亮走去。
待行得近了,我才发现那光点其实是一处水底洞府前悬着的一颗夜明珠,莹润柔和的光晕在漆黑的水中一层一层晕染开来,照亮了洞前几随窈窕的水草。
我们行到洞口处,早有一个挑灯的小锦鲤精候在晶莹的水晶洞门外,那小锦鲤上半身已修成了妙龄女子的形貌,着一件月白滚红锦边的轻纱小衫,下半身还是红鳞未退的鱼尾,瞧上去煞是可爱。
那小锦鲤向我们躬身行了个礼,俯身时头上两个圆鼓鼓的发髻闪着几点润泽的珠光,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看着我们,目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好奇,说话还带着几分羞涩:“小地荒蛮水底,不期各位上仙从天而降,弱水仙子已在府内恭候,请贵客移贵步至府内相见……”
弱水仙子……听上去应是个曼妙的女子。
一众人还在迟疑,霁月师兄已跟着小锦鲤进了水晶门,元籁师兄紧随其后,大家陆陆续续也跟了上去,沿着柔光荡漾的水晶廊洞行了片刻,便到一处豁然明亮起来的精致殿宇内,殿前的屏风是一棵硕大无比的珊瑚玉树,浅粉色的珊瑚在柔柔水波中曼舒卷,怡然轻盈,淡淡瑶草清香拂面而来,我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穹顶,险些惊掉了下巴,难怪这殿内如此亮堂,原来头顶悬了无数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这弱水仙子,当真阔绰啊……
小锦鲤引着我们停在了珊瑚屏风外,恭恭敬敬向里禀道:“仙子,渡河的上仙已请到……”
少顷,屏风后传出一句淡雅却透着孤傲的:“进来吧……”
大家这一路早已好奇得按耐不住了,闻言皆迫不及待的转过屏风走了进去,只见殿内不甚敞阔,却景致得紧,琼花瑶草馥郁芬芳,殿中一张镂刻浮云霜叶的白玉榻上,靠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身珠光色曼妙纱衣,层层裙摆自榻上流云般铺泻而下,裙端隐隐现出一抹碧蓝色的鱼尾……
我心中暗道,亦是个修成了美人的鱼儿……
那仙子颇是有些倨傲,依旧闲散半卧着,打量了我们几眼才淡淡开口道:“我活了这几千年,今日才算真正有了见识,不知众位上仙中是哪位触犯了天条,或是做出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壮举,弱水竟载不动你们……”
元籁师兄愤然瞪了星沉一眼,对那仙子说道:“有人草菅人命却逍遥法外,带累了我们一船人随他沉了底……”
弱水仙子闻言,烟笼寒水般的峨嵋略略挑起,颇有几分好奇的问道:“有这等事?流波门风刚正,若真有草菅人命的弟子,逍云仙尊又怎会留那人继续侮辱门风?”
元籁师兄冷笑道:“权势倾天,赶不得罢了。”
一旁人高马大的霁月师兄脸色有些微变,两道浓眉不由蹙了蹙,诚然他与星沉好似一对前世的冤家,见面就掐,可毕竟都是紫微宫的殿下,听到平日里唯自己马首是瞻站的小弟含沙射影谴责自家仗势欺人,自然心中不悦。
我忙去看星沉,他却正巧也淡淡看了我一眼,依旧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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