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来到江城,本质上,只是想逃避原生家庭。
苏怀谷出生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是属于少有的那一批出生在罗马的人,他家境优越,要什么有什么,因为家庭教育,他从小就被迫和其他人划分阶级。
身边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一定没什么烦恼。
不用拼死拼活读书,不用被学历束缚,更不用变成金钱的奴隶。
年纪到了,就可以继承家业,这是他上学的时候,身边的人经常和他说的话。
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回自己那个家。
他的父亲,名叫苏裴茗,母亲叫舒雅。
在他短暂的童年时光里,和苏裴茗的接触的次数很少,他很忙,经常出差,每次回到家,对他的关心不过尔尔,他更在乎的是舒雅。
苏裴茗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很多人都和苏怀谷说,他的父亲真爱他的母亲,很少有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
可只有苏怀谷知道,那不叫爱。
那叫过于极端的控制欲。
他把舒雅当成自己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关心她的喜好和心情,将她当个洋娃娃一样养着。
苏裴茗会收集舒雅的一切,掉落的头发,用过的首饰盒,用完的口红,以及喝过的水瓶,都被他放在储物室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柜子上。
两人少有的一次交谈,苏怀谷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苏裴茗说:“你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宝藏,她身边的一切,理应被保存好。”
当时的苏怀谷年纪很小,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有些不适。
他和苏裴茗的关系很一般。
苏裴茗对他的教育很冰冷,加上父子俩接触很少,所以两个人关系很模式化,苏怀谷大部分时间都和舒雅呆在一起。
舒雅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所为日夜相伴的亲人,苏怀谷很敏锐的感觉到了。
也许是因为外界的舆论,她的情绪变得阴晴不定,父亲出差,她总想着他会出轨,焦躁不安到晚上觉都睡不着,每天都会给苏裴茗打几十个电话,好几个晚上,苏怀谷都得哄着她,她才能睡着。
舒雅是个自信又爱自由的人,她喜欢舞蹈,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她变内向,变得自卑,变得依赖苏裴茗,成为了依附他,离开他就也活不下去的金丝雀。
苏裴茗很满意这样,他就希望舒雅哪儿都不要去,乖乖呆在他身边。
可苏怀谷却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他见过母亲最美好的样子,她现在这样,麻木的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
后来有一次,他偷偷带着舒雅去了花园,他很想改变她,想让她变回以前,想让她试着接触外面。
一开始还很正常,她接触到外面的东西,觉得很新鲜,很向往,直到那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来,打破了这少有的温馨。
舒雅整个人都表现的很惊恐,脸色苍白,她一个劲儿的往苏怀谷的身后躲,见麻雀飞过来,她慌乱之下拿起了餐盘上的水果刀去驱赶。
麻雀被吓到,到处飞,躲闪,只因为在苏怀谷的肩头停留了半秒,舒雅便拿着水果刀刺向它,它被吓得扑棱翅膀飞走,水果刀划在了苏怀谷锁骨的位置。
剧烈的痛意顺着肩骨的位置渗透到大脑皮层。
年仅十三岁的苏怀谷这才意识到,他拯救不了他的母亲,这整个家,他都拯救不了。
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内芯已经腐烂到了极点。
他开始逃避。
逃避这所有的一切。
舒雅是江南人,苏怀谷的外公外婆在江城做小本生意,开了一家服装店。
苏怀谷用尽了一切办法,转学到了江城,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代价就是,苏裴茗断了他的一切开支,想让他乖乖回家。
但外公外婆很排斥他,应该说,很排斥他们苏家的人,住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们对他并不好。
但苏怀谷想留在江城,不想回京城,不想回那个家。
所以在京城的那段时间,他都是自力更生,自己打工赚钱。
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过上了吃喝用度都需要精打细算的日子。
-
他小时候的性格很孤僻,刚来江城的那段时间他并不适应,他从小被娇养长大,短时间内改不掉骨子里的傲气。
那段时间他经常和别人发生矛盾和口角,青春叛逆期,他打过不少架,被老师喊过无数次家长。
后来他也烦了,直言:“别喊了,哪怕你把电话打爆,都没人会来管我的。”
老师也拿他没办法,他成为了学校里的刺头。
无人管教他,他越来越随心所欲,天不怕地不怕。
但总有人有办法治他。
一次下课,他看到两个男生在对隔壁班的女生动手动脚,在学校的天台,那儿没有监控,那两个男生嘴里说着污言秽语威胁她,女生被吓到,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妥协。
其中一个男生放肆的把手伸进女孩子的裙摆底下,还没碰到,他就猛地被人扯住头发,痛骂了一声,随后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抡到了水泥地上。
“草他妈的,你他妈的谁啊?”另一个男生冲了上去,却被苏怀谷扼住衣领,身高差距让他没了底气。
“是你爹。”苏怀谷张狂又嚣张的说了句。
一个打两个,他毫不费劲。
两个男生被揍的鼻青脸肿,走之前,丢下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这样的话不少人都说过,但真的做到的人很少,苏怀谷不以为意,直到后来,他回家的路上,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领头的那个拿着一根棍子,叼着根烟,典型的社会败类样儿,拍了拍他的脸:“哟,小白脸儿啊,我要是把你的脸弄到疤出来,你会不会哭啊?”
知道他在羞辱自己,苏怀谷也没客气,毫不犹豫的给他来了一拳,使出了百分百的力气。
但对方却是一副,好像只是被人挠了痒痒的样儿。
现实确实给他上了一课。
以一敌七八个,他确实做不到。
不过,当混子的,哪有不挨揍的道理。
他当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天下了暴雨,冲刷掉了地上的血迹。
苏怀谷想着,就这么浑身是血的回去,外公外婆,估计又要把他赶出去,让他在外面想办法过夜了。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的日子真够苦的。
爹不疼,娘疯了,外公外婆也不爱。
谁过得像他这么窝囊?
但他并不后悔。
因为这天,他遇到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
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眼神怯生生的,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到,她脸色犹豫,她那双眼睛,干净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汪潭水。
一看就是什么苦都吃过的小公主。
苏怀谷不以为然,见她的父母在呼唤她,他正想起身,女孩突然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给他递了一把伞,裙摆拂过他的手臂,他嗅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干净又美好。
他手里被塞了一把透明雨伞,女孩用手挡在脑袋上,顶着雨跑远了。
苏怀谷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低头笑了。
真有那么傻乎乎的人吗?
把伞给一个陌生人,自己淋雨?
他看着手里的伞,发现伞的边缘还写着一行字——
初一(2班)弥悦。
弥悦。
他舌尖捻着这两个字。
行,他记下了。
-
苏怀谷没想到第二次见面那么快。
他当时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英雄救美了,怎么每次有女生被欺负,都被他碰上。
上次就因为在天台见义勇为,害得他去邻居家借住了一晚上,伤好不容易养好了,又碰到了,他这次谨慎了些,发现居然是两个女孩。
他没有直接走上前,在后边看了一会儿。
她胆子还挺大的,上一秒怯生生的,那两个女生抢她书包,她居然凶了起来,像只上了脾气的小白兔。
但那两个女生可不是好惹的。
帮帮她吧。
反正,她借了他伞,就当还人情了。
那两个女生估计是纸老虎,不禁吓,拿着烟盒装模做样,他就拿着根烟吓唬了一下,她们俩就跑了,连他根本不会抽烟都看不出来。
他把烟丢进了垃圾桶,身后的小姑娘却走上前,鼓起勇气和他搭话,笑容纯稚:“大哥哥,你好酷啊。”
酷?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酷。
像她这样的好学生,对他应该避之不及吧?
他嗤笑了一声,不是很想搭理她。
却没想到她追了上来,做出了让苏怀谷更不理解的事情,他居然让他去听她弹钢琴。
这是一个人该对不熟悉的陌生人说的话么?就不怕他是个坏人。
他没什么犹豫,直接拒绝:“会弹钢琴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非得听你弹?”
小姑娘好像被她的话伤到了,表情耷拉了下来,低着头,委屈的抱着书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