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洲下楼,看见她坐在那儿,捧一杯温牛奶,对佣人微微点头。
枯玫瑰色的塔夫绸长裙连脚踝都盖住,长发挽起,从发间到脖颈再到手指微胖的骨节,都是空荡荡的,没有首饰,唯有莹白的肌肤在从窗棱透入的晨光下珍珠般荡漾出典雅的润泽。她极适合这种颜色——玫瑰的色彩,可以是枯萎的红,也可以是丰润的红,甚至是泛着些灰的近乎粉的红。
辛桐似是听见了傅云洲下楼的脚步声,抬头隔着光在望他。
病黄色的太阳升到八九点的位置,沉闷闷地悬在那儿,毕竟是冬日,到了冬季太阳总是在生病。暖黄色的光照在他面前的一小块地上,好像被镭射纸包裹的水果硬糖落了一地。
傅云洲上前几步,从幽暗走到光亮。黑色的发被染上一层薄薄的淡金,连石膏般的眉眼也有了层虚幻的弧光。
他来到小姑娘身边,泄出胸口噎着的一口气和嗓子眼里梗着的酸苦,温柔且低哑地对她说——“早。”
“嗯,早。”辛桐轻声道。
“再留一天吧,今天把带子给你看了。”傅云洲在她左手边坐下。“不管试纸有没有出错,检查都不急这一天。”
“我可以带回家看。”辛桐一手捻着油煎面包的边,一手捧在下面,企图像一只蜂鸟吸食花蜜般优雅地吃掉这些东西。贝齿咬下,金黄的边缘发出油滋滋的脆响,碎屑便雨水般落了下来。
她有些为自己的粗鲁感到羞赧。
傅云洲伸手帮她弹去落在裙上的碎屑,又用木夹新拿了块面包放到她的餐盘,用自己的餐刀帮她切成小块。
“因为是已经停产的型号,优白花了点时间在一个收藏家那里借到了放映机,用完了就要还回去。我还没来得及录成电子版。”傅云洲说,横在她眼底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像是钢琴家的手。
他说完,又补了句,“配奶油蘑菇浓汤会很好吃。”
“好吧。”辛桐轻声说。
她拿叉子戳着面包,仿佛一个笨拙的孩子。
身上的裙子是今早佣人新送来的,辛桐不想弄脏。
“要重新考虑当我的助理吗?优白会辅导你,工资也会更高。”傅云洲说。“当然,只是一份工作,没有私人感情,也很平等。”
他第二次提有关工作的事。
辛桐笑笑,“傅总,我是人文出身,本来是要当老师编辑或者记者的,后来因为实在太废,着实吃不起饭跑才来这里给季文然干活……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干助理干一辈子。”
“或许你是真的适合当助理,优白录你总归是有原因的。”傅云洲宽慰。
辛桐诧异道:“徐优白录用的我?”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遥远的事恰好能与“徐优白录用她”这件事贴合,但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文然容易胡乱下决定。”傅云洲说。
“假如有个亿万富翁愿意包养我,我就持家去了,”辛桐打趣。
“你要是愿意屈就一下,倒是有千万富翁愿意养你。”傅云洲似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句玩笑话。
“傅云洲,个人有个人的不得已,大家都很不好过。”辛桐笑笑,语调稍降。“人死不能复生,人疯了也没法清醒……所以你也别难为我了,余下的日子,大家客客气气的,能不见就不见了,不好吗?”
“你在可怜我?”傅云洲挑眉。
他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那他的眼眸是否也会倒映出她?
辛桐摇头。
用完早餐,傅云洲将她带到放映厅。两人并排走着,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背,扶着小孩似的把她轻轻往前推,一直带到沙发上。辛桐揪着手指,背脊弓起,垂着脑袋不说话。
她心脏跳得厉害。
那些穿喇叭裤拿放映机的年轻人,头发卷卷的穿着连衣裙的姑娘,遍地的自行车和港台音乐,都在刹那间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