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薛明诚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身,腰间挂了一枚白玉坠儿。头上没有戴发冠,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儿。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身打扮,但那枚白玉坠儿和那根白玉簪儿看着通体温润通透,再无一丝杂色。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不菲。
便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身的衣料也非常人所能见,是贡品,极名贵的。还是她赏赐给他的。
薛太后就问道:“这蜀州上贡的春罗,你穿了觉得如何?”
薛明诚微怔。不知道她好好儿的为何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作答:“多谢姑母赏赐和挂念。这春罗轻薄柔软,侄儿穿着很舒适。”
薛太后点了点头。又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叫宫女去拿两碗荔枝过来。
薛太后喜食荔枝,尤其喜欢冰镇过的荔枝。这会儿朱红色的荔枝被放在水晶碗里,边上洒了一圈凿的细细的碎冰,看着就让人暑气顿消。
薛太后让宫女拿了一碗荔枝放到薛明诚手边的几案上,叫他吃。
旁边自有宫女将剥好的荔枝放在水晶盘里面递了过来。
半透明的荔枝果肉,凝脂一般。放在水晶盘里,便如上好的夜明珠。吃一颗下去,甘露洒心一般,暑气顿消。
薛太后吃了两颗荔枝,拿锦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开口说道:“你学识广,走过的地方也多,自然知道这荔枝是粤闽两地才有,京城这里不容易吃到。天热,不等运过来也坏了。这是皇上知道我喜欢吃荔枝,八百里飞骑让人运送过来的。若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说吃,好些人是见都没有见过。”
薛明诚已经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思了。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的这个姑母是个睿智聪慧的,心机也缜密。面上看起来虽然和善慈祥,但若有必要,也是很能狠得下心的。
像刚刚四皇子的事,这若是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她肯定是会严厉斥责,告诫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若连这点苦累都经受不住,还有何用?可是对于四皇子,却是纵容。
因为太子殿下则是跟她利益最相关的人。而四皇子,虽然是她的孙儿,但他的身后却是崔季陵。所以宁愿将这个孙儿养废。必要的时候,只怕也能痛下杀手。
可见也是个冷酷的。
不过薛明诚也明白,她这是为大局着想。
耳听到薛太后还在声音淡淡的说着:“你身上穿的这春罗,想必你也知道,是贡品。每一匹都精美绝伦,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说寻常的百姓,便是一般有权有势的人都得不到。但这些,你都很轻易的得到了。因为你是卫国公。”
见薛明诚依然微垂着眼没有说话,她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闲散的人,不喜欢官场勾结。但你身为卫国公,享受了卫国公这个身份的便利好处,那你肩上自然就有你身为卫国公该担的责任。要知道,咱们薛家的这国公爵位也是得来不易的。你的父亲,祖父,也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命,洒过血的。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能到了你的手里就停滞不前,甚至毁坏了?若果真如此,你百年之后,到地底下有何颜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明诚的双眼依然垂着。
他在看衣摆上的暗纹。不是很复杂的花纹,只是简简单单的竹叶暗纹。还有他腰间挂的白玉坠儿。确实是寻常人想都不想的东西,但于他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
片刻之后,他轻叹了一声,终于抬起眼来看着薛太后,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明白。一切但凭姑母安排。”
姑母说的对,他既然享受了他卫国公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好处,那也总该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的。
薛太后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就点头笑道:“待会儿我会去见皇上,商议给你定个什么官职。”
皇上最近也在苦恼。
明知崔季陵手中掌着兵权,可任意调动天下兵马。想要收回,但无奈一来边境未稳,鞑靼部和瓦剌部经常有异动。二来前朝皇帝余孽未尽消。听说就有几个前朝的大臣拥戴了一个前朝的皇子,正在招兵买马。三则崔季陵如今朝中势力已大,尾大不掉。更何况昨儿才刚传来消息,崔季陵领兵大破鞑靼部,正是朝中众人交口称赞钦佩他的时候,暂且想要动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只好暂且待崔华兰及四皇子无限纵容。
但这样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皇上和她都容不得崔季陵继续做大的,所以肯定就要找个人出来制衡他。
薛明诚就是最好的人选了。毕竟他是卫国公,她的娘家侄儿,太子是他的嫡亲外甥,彼此休戚与共的。所以即便他再不愿出仕,但就算强逼也要逼着他妥协。
好在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32章 心酸往事
姜老太太出了宫门之后就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下来。
转过头看姜清婉,见她面上神情平静。再想想她刚刚在薛太后和崔皇后面前也都是这样平静的神情,心中不由的就对这个孙女儿真的刮目相看起来。
不过心中却有些起疑。
姜清婉以前一直跟她住在甘州乡下,所见世面有限。便是后来来京途中病了一场,性子渐渐沉静了下来,但如何今儿头一次进宫她竟然表现的这样的沉稳老道?面对着薛太后,崔皇后等人的时候也有不见丝毫紧张。倒仿似以前在宫里生活过一样。
实在是同她以前的那个孙女儿不相符。
脑中忽然就想起了民间传说的鬼魂附身这种事。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相信神佛的,所以姜老太太对鬼魂附身这样的事也是信的。不过以往只听到过这种事,却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这会儿看着姜清婉,想着她刚刚在宫里的表现,再想起这些日子她的变化,心跳不由的就快了起来。
莫不是......
面上神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伸手自旁边摸了一把扇子拿在手里。然后她一面给自己扇风,一面说道:“你倒是个胆大的,也沉稳。像刚刚在宫里,见着那些贵人的时候我心里都在发慌,总担心弄错了规矩。你倒是一些儿都不紧张,规矩也一点没有错。”
只是口中虽然说着这样夸赞的话,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姜清婉。仿似想看到她的内心去,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她的孙女儿,还是真的被鬼魂附体了。
姜清婉微笑。
她上辈子毕竟在宫里待了三年。虽然只是浣衣局,但也是很重规矩的一个地方。有的时候还要将浆洗干净的衣裙送去给各位妃嫔,所以宫里的那些规矩自然是烂熟于心,又怎么会做错。不过很显然,看姜老太太现在的样子,只怕是心中对她起了疑心。
毕竟以前的那个姜清婉从来没有进过宫,头一次进宫见到这些贵人,肯定也会慌乱的,绝对不可能表现的这样的镇定。
她想要倚靠着永昌伯府嫡女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就万不能叫姜老太太对她起疑心。
于是就做了一副现在才反应过来的紧张样子,声音听起来都在发颤:“祖母,咱们已经出宫了,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就见她眼中的紧张神情不似有假,而是很真实的。又见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握了起来。想必很用力,十根修剪的圆润手指甲上都有些泛白了。
又听到姜清婉舒了一口气,在喃喃的说着:“刚刚在宫里的时候我可真是吓坏了,连话都不敢说。脑子里也是晕乎乎的,只跟在祖母您的身后跟着您行礼。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错。我心里一直担心自己做错了,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怪罪我要怎么办呢?那不是要连累祖母了?”
姜老太太回想了下,刚刚在宫里的时候姜清婉确实是很少说话的。大部分的时候只垂头坐着,旁人也看不清她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不过见她那样乖巧的坐着,没有做错礼节,心里肯定就会觉得她是个沉稳的人。也觉得她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