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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螃蟹乐园」是一家大型游乐园,园区入口的大门上方有一只红螃蟹雕塑。
随着园区播放的音乐,螃蟹挥舞着巨大的蟹钳,吸引游客的到来。
螃蟹游乐园没有修建起来前,这块地是火葬场,后来火葬场迁离,地皮被拍下,建成了游乐园。
万圣节来临之际,螃蟹游乐园的夜晚游园活动已经在各大社交平台,对外预热启动了。
青月是螃蟹游乐园日间班‘流星大摆锤’这个项目的安全员,万圣节夜晚游园预热活动开始前,巡游队伍临时缺了一名演员,青月得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经理,表示她可以代替这个演员参加夜巡活动。
“青月,你白天上班,晚上还要上班,身体受得住吗?你年纪轻轻的,小心累坏了身体,我们这里是不准请病假的,你也知道,请假不但要扣工资,年终都没有奖金。”
青月忙说:“受得住,经理你放心,我是不会生病请假的,我身体强健,下班后我反正也没有事做,游园活动正好缺人,我就顶上,既打发了时间,还挣了钱。”
二十多岁的姑娘正是精力好、爱玩的年纪,下了班找男朋友或闺蜜约会,再或是宅在家里。
青月不一样。
入职一年多螃蟹游乐园,同事领导都知道青月不爱玩,不交男朋友,没有任何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挣钱,园区一有兼职挣钱的活儿,就数她最勤奋。
例行的早间晨会上,经理对着那群懒懒散散的年轻男女们,拿青月举例,让他们面对游客时多点朝气活力,多点笑容,要向积极向上的青月学习。
被经理点名夸奖,站在人堆里小小的青月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发起了烫。
散会后,同事三三两两挽手往工作岗位走去,只有青月单独一人走着。
她没有朋友,也不想和同事交朋友。
走在青月后面的几个年轻女同事小声讨论着青月。
“每次就她最积极,最喜欢出风头了,把我们衬得像一群懒猴儿。”
“她到底是有多缺钱?上次我看见她在园区翻垃圾桶捡塑料瓶,和园区打扫卫生的阿姨为争两个塑料瓶闹得很不愉快。”
“照你这样说,她正职加兼职,再加捡园区塑料瓶卖,月收入比我们都高,那为什么我看她夏天总翻来覆去穿那两件都洗皱了的短袖,冬天就靠着一件黑色棉服过冬?”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个守财奴,只有挣的,没有花的。”
……
那些声音尖锐地传进了青月的耳朵里,使她加快了脚步,把那些在背后讨论她的人甩掉了。
一旦焦虑,或者精神感到紧张不适,青月就要撕自己的指甲。
不会整片指甲盖血淋淋地撕下,是沿着拇指边缘,不知不觉抠着指甲,抠久了,指甲就会撕出一个小口子。
顺着那个小口,沿边撕着走,最上面的指甲就会撕下。
因为经常撕指甲的缘故,青月的十只手指甲就没有长出来过,永远光秃秃的、坑坑洼洼,像营养不良长不大的小树。
听到那些关于讨论自己不好的声音,青月就又开始撕指甲了。
但已经没有指甲给她撕了。
她就改成用嘴啃起了坑坑洼洼的指甲盖。
“青月—”
听到有人喊自己,青月立马把手放下来,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在啃指甲。
是经理。
经理拿着一份文件夹,向她挥了下手:“别忘了游园活动今晚开园,你吃完午饭记得去园区人事处领演出服装。”
“好的。”青月感激道,“谢谢经理。”
又有一笔收入了。
青月的焦虑感减少了那么一点。
2
来参加万圣节预热夜晚游园活动的大多都是年轻游客。
偶有一个打扮成哈利波特的小孩子被自家父母领着,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园区内有不少的游客扮演成恐怖血腥的人物,如穿着清朝官员朝服的长辫子僵尸,有穿着暗黑洛丽塔裙装,脸上化成了七窍流血妆容的黑暗萝莉等。
园区为了工作人员与入园扮演的游客们区别开,专门组织了花车巡游活动,青月就是那其中一员。
她扮演的角色是南瓜玩偶。
十一月的天,室外温度已到十度左右了,青月穿着南瓜形的蓬松短裙,两条腿和两条胳膊赤裸裸地露在外面,她看上去像套在了一个南瓜里。
巡游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在这段时间内,脸上涂着斑斓色彩的青月都要在室外参与巡游、与游客互动,没有休息时间。
白天上了一天班的她,在夜晚丝毫看不出疲倦。
在别人的眼里,那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孩永远都是满电状态,对游客展露的笑容永远都是最自然舒心的,而不是僵硬勉强的。
一拨拨游客们站在路边,举着手机拍摄着他们。
但更多的手机镜
', ' ')('头,是对准巡游队伍中,一身汉服打扮的清冷公子哥。
公子表情高冷,白衣染血,手持一个假头颅,额前两缕头发飘落下来,嘴唇染白,颇有病娇少年潜心修炼多年终手刃仇人之感。
托那位公子哥的福,太多女游客想与他合照,巡游队伍被迫停了下来,大家分散站在旁边,留出空间让他们合照。
青月站在风中,冷得直打哆嗦,可想到就这样走个十几晚,就能赚两千元,她就觉得冷也值了。
青月在游乐园的工资是每月两千五百元,下班后还去做时薪十二元的兼职服务生,加上捡塑料瓶卖的钱,除去六百元的房租、一百元的水电气、不超出三百元的生活开销,她一个月能存下三千元。
这三千元,她会寄一千元给自己的父母,剩下的两千元给比她小两岁的弟弟,青隆。
二十岁的青隆前几年与人合伙做赌博性质的鱼儿机生意,后被警方一举捣毁,青隆抓进局子里关了几个月,生意上的钱不但赔得精光,还倒欠一屁股的债。
青父青母和青月说,她当姐姐的,一定要多多帮衬下弟弟。
弟弟青隆从小就是家里的宝,原名是青龙的他,被算命先生批他八字太小,‘龙’字格局太大,他承受不住,不改名会没有命。
青龙就改成了谐音青隆,做了青月二十年的弟弟。
青月算着,这几年省吃俭用,把挣到的钱全拿给弟弟青隆还账,还剩几个月就能还清了。
背上宛如驮了一匹山的青月不敢松气。
要等到替弟弟把账还清,她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才会松懈下来。
“集合了。”领队拍着手。
分散在四周的巡游队员们聚拢,青月也跟着小跑过去。
领队竖起一根拇指,说道:“再巡游一圈,我们就下班了,大家打起精神!”
“好的!”人群里,个子最矮的青月发出了最嘹亮的声音。
从螃蟹游乐园打卡下班,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了。
这是青月以最快的速度下班了。
脱南瓜裙,还南瓜裙,一整套流程下来,青月都没有卸妆,就往住的地方赶了。
青月住的房子是合租式,一人一个房间,三男两女租住在一起。
当青月一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青隆。
他坐在屋内,正和一个叫叶雪的女室友聊得正欢,连青月回来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叶雪看见了青月,撇了下嘴,说道:“你姐回来了。”
3
青隆转过头,看见站在门边,裤脚一边长一边短的青月。
在青隆的印象里,青月从小到大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要么衣服太大,要么衣服太小。
青月以前穿的衣服都是亲戚家穿旧了不要,送给青月穿的。
每年春节,小孩子都时兴买新衣服穿,家境普通的青家会力所能及给青隆买上好几身新衣服,但青月是没有新衣服穿的。
青父青母对青月说,青隆是弟弟,弟弟年纪小些,穿新衣服是理所当然的。
青月就一直穿亲戚家小孩淘汰不要的旧衣服,穿到初中毕业辍学,前往广州的电子厂当女工。
能挣钱后,青月的工资没有用来给自己买新衣服穿,而是寄回家给还在读书的弟弟当生活费和学费。
即使青月现在都二十二岁了,她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穿。
弟弟欠的债,她还没有还清,一毛钱在她眼里都是珍贵的。
青月扶着门把手,半个身子保持留在外面的姿态,没有急着去关门,对看向自己的青隆说道:“弟,你吃饭没有,我这就去买菜回来给你做饭。”
“我要吃干锅。”青隆对坐在身边的叶雪说道,“雪姐,一起下楼吃干锅。”
叶雪和青月是室友,知道青月又穷又抠,来月经都不用卫生巾,全拿卫生纸垫。
一到青月来月经的那几天,卫生间里的垃圾桶全是青月用过的叠了几层的带血纸巾,她还常捡些塑料瓶堆在楼道里,邋遢死了。
青隆去吃干锅,青月必定会跟着一起去,叶雪才不和青月坐在一起吃饭。
“这都九点过了,我晚饭早就吃了,再吃东西,我会消化不良,我就不去吃了,你们去吧。”
听叶雪说不去,青月松了口气。
叶雪要跟去了,点菜的量都要多一个人的了,钱就会多花了。
自家亲弟弟吃她的,她心甘情愿被他吃,要是让一个外人吃了她的,青月就心疼死了。
楼下干锅店是平价消费,饶是如此,在青隆点菜时,为了省钱,中午吃了饭后就滴米未进的青月说道:“弟,你点你一人吃的量,我晚上参加了园区的夜巡活动,他们给我管了饭的,我就不吃了。”
青隆没跟青月客气,合上菜单,点了干锅中最贵的干锅大虾,另加了一份排骨鱿鱼。
青月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家弟弟好像长
', ' ')('瘦了。
“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我讨厌别人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我。”青隆沉下脸。
瞧见青隆不高兴了,青月手足无措地转开了脸。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偷偷看起了他。
“我有个朋友拉我入伙做汽车配件生意,我缺一万元,你有没有一万元?”
一万元!这对青月来说是一笔天价了。
“没,我每个月的工资都打给了爸妈和你,我现在卡上的余额连五百元都没有。”
青隆无聊地玩着桌上的茶水杯子,望向他这个瘦弱矮小的亲姐姐。
从青隆有记忆以来,就知道青月的嘴边有一颗黑色肉痔,位于左脸颊下方。
这颗黑色的肉痔不大不小,长在青月的脸上,影响了她的面容。
学生时期,她就收获了‘丑女’这一外号。
脸上有难看的黑痔+穿得穷酸,青月长期处于校园暴力的漩涡中,这也是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的原因之一。
没继续读下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家里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在青父青母的劝说下,再加上青月本身也不想去学校上学,受同学们的欺负,最终导致她辍学。
真正走上社会后,青月才发现,学历就是找工作的敲门砖。
她没一块好的敲门砖,去哪儿都找不到满意体面的工作。
她计划替弟弟还完债,就存钱去学习,然后去医院看能不能通过做手术把脸上的黑痣除掉。
如今听青月说连一万元都拿不出,青隆看着那张长着黑色肉痔的丑脸,指骨关节扣在桌上敲着:“你卡上没有钱,可以向你同事、向你朋友借嘛,再不然用花呗转账给我。”
青月的同事不讥讽她几句就谢天谢地了,还借钱?
“我花呗额度没有一万。”
“那有多少?”青隆拿过了青月的手机,打开支付宝后看见青月的花呗额度是五千。
青隆二话不说,就开通了青月的花呗,用早准备好的花呗收钱码,收了用青月花呗扫过来的五千元。
“五千就五千。”青隆把屏幕都碎了的烂手机扔还给青月。
此时后厨做好的干锅端了上来,服务员移开了青隆面前摆放的茶水。
青隆抽了双筷子,就埋头大吃起来。
青月拿过自己的手机,望着热气升腾的干锅,连续吞咽了几口唾沫,假装低头去玩手机。
实际那部烂手机里面没有什么娱乐游戏,青月连流量都很少打开。
青月就发愣地看着手机转账的界面,都不清楚青隆上哪儿搞来了商家收款账户,把以她名义借的钱转走了。
4
吃完干锅,青隆一抹嘴,青月就主动招呼老板结账了。
这一顿干锅钱都快赶上青月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走出干锅店的门,青月就为青隆谋划起了今晚他住哪儿。
“弟,你今晚不会走吧?你去住酒店也花钱,不如将就和我歇一屋,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青隆嘴里叼着一个牙签,对比穿着寒酸土气的青月,青隆从头到脚的名牌加身,让人根本想不到他们会是亲姐弟。
从外表来看,更像是来城务工的农村小保姆与穿得像花孔雀的混子。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的是地方休息,不会和你打挤在一屋。”
青隆和青月一同步行回到青月的出租房,青月忍着饥饿,又是给青隆打洗脸水,又是给青隆放洗脚水,把他当成祖宗伺候,忙前忙后。
操劳完后,青隆穿着青月专门给他新买的拖鞋,敲开了叶雪的房门。
青隆搂着总共见了两次面的叶雪,站在门内,对门外的青月说道:“我今晚就在雪姐房间里睡。”
雪姐?
叶雪的确比青隆大没错,但他们不是亲姐弟,睡在一屋会被人说闲话的。
“哎……”青月来不及阻止,门就被青隆推来关上反锁了,房内响起一阵欢笑声。
青月拍门:“弟,你快出来,你还没有结婚成家,跑去一个姑娘家房间睡觉,这样不好,快出来。”
拍门声吵到了屋内的两人,门重新打开,虚开了一条缝隙。
青隆的上半身已经脱光了,他光着胳膊,说道:“你再在外面乱喊,我把你锁屋外去,你信不信?”
青月一下捂上了嘴,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爸妈还没下班,她与青隆为争电视看发生了矛盾。
当时八岁的青隆就把青月的拖鞋抢了,将她从家里赶出去,反锁了门不让她进来。
外面天寒地冻,飘起了小雪,光着脚丫的青月拼命拍门,但青隆都没有理她,把动画片「四驱兄弟」的音量调到了最大。
在门外站了两个多小时,青月的手、脚、脸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冻伤,直至爸妈回来,青月才得以进家门。
可青隆并没有受到父母责骂和惩罚,青月倒被父母数落起来。
「你是姐姐,怎么还和你弟弟
', ' ')('争动画片看」
「你要让着你弟弟」
「青隆是男孩子,男孩子嘛,调皮胡闹很正常,你是女孩子,女孩就要谦虚忍让」
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听到青隆说要把自己关在门外,青月还是不免害怕,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整夜,青隆都在叶雪的房间里。
青月次日早起上班,想要敲门询问青隆吃不吃肉包子。
但怕打扰了青隆,怕青隆生气发脾气,青月就默默下楼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和一杯豆浆放在叶雪的门边,她自己则是喝了一大杯凉开水,空着肚子去上班了。
每多用一毛钱,还债的钱就少了一毛。
“再忍忍吧。”青月对自己这样说道。
忍到中午,提供餐食的螃蟹游乐园会发餐券,到时候就能去食堂吃上热腾腾的大米饭了。
忍到把青隆的债还清,就能攒钱买一件新衣服,到医院祛除脸上煞风景的黑痣了。
一天的白班结束,青月马不停蹄地装扮成南瓜玩偶,参与进了万圣节夜巡游园预热活动中。
一如既往,青月赶在了九点二十打卡下班。
回到家,青月特地买了青隆爱吃的烧烤,却从叶雪的口中听说他上午睡醒后就离开了。
青隆就是这样的,有时不提前告诉一声,就突然出现在青月的面前,也会从青月这里要到了钱后,不声不响地消失。
下一次,青隆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5
每周日的晚上是青月固定往家里打电话的日子,问候父母,主动聊些在这边的生活。
青母对青月的生活日常不怎么感兴趣,手机那头传出的是搓麻将的声音。
麻将的吸引力远比青月大得多。
“月月,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挂电话了啊。”
为了想和妈妈多说两句话,青月说起了青隆。
“妈,弟前几天找来我住的地方,找我借了五千元。”
一提到青隆,本打算挂了电话的青母在牌桌上丢出一张牌,摸了一张牌,看着手里的牌,说道:“月月啊,你们是亲姐弟,谈什么借不借的啊,你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你的。”
“可是,可是……”青月的声音渐渐变低,“我每月都在固定帮弟还债,他从我这里借走五千,我下个月加原来的债,还要另还五千,我没钱了,妈,你有没有多余的钱,先匀我一些,等我把弟的债还了,再来还你这五千元的债。”
“我哪儿会有五千元,我要是有五千元,你弟都会找我要了,而不是开口找你要,放心啊,月月,你弟拿这钱是和朋友一起做生意的,等他挣到钱了,别说五千元,翻个几倍的钱,他这个当弟弟的,都会给你的。”
“妈,可是……”青月没说完,手机那头就传来了牌友催促青母出牌的声音。
青母:“好了,月月,我要打麻将了,我们有空再聊。”
手机那头的声音在一秒就被掐断了,湮灭消失。
青月保持着手机贴在耳旁的姿势,周围安静的出奇,什么声音都没有。
还是住在对面的叶雪打了一声喷嚏,才把青月拉回了现实。
青月脑袋里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画面。
卫生间的门上用黑色水性笔粗粗地写着高价收卵,后面附上了一串手机号。
曾经在园区上公共卫生间的时候,青月就看见有收卵子的广告了,那时候没有放在心上,到缺钱的时候,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全都是卫生间门上写的买卵广告。
除了卖卵子,青月想不到目前能来钱快的方式了。
她赚的兼职钱,根本不够弥补青隆借走的五千元,大账小债加起来,她用正规途径获取的钱财就是杯水车薪。
现在提倡无偿献血,如果早三十年前能卖血的话,青月都会选择去卖血。
在走投无路、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青月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大概就是卵子比较值点钱了。
青月在上班期间,找了休息时间前往园区公共卫生间,记下了买卵小广告的联系方式,并安慰自己幸好是打算卖卵子。
不像卖肾,这种人体器官取了就不会再生,而卵子和血都是人体能再生的,女性每月会产生一枚成熟卵子。
青月特地选择在晚上下班后,站在路边街灯下,手不住地颤抖着,拨通了高价收卵广告上留下的手机号。
“喂——”
一个说着特别标准的普通话男人接下了电话。
青月诚惶诚恐:“喂,你好,兰先生,我是想询问卖卵的事……”
6
经过一番详细交谈,青月知道这个兰先生是中介机构,不是买方。
中介需评估青月的综合条件,再给她的卵子定价,寻找买方。
这个综合条件就是根据女人的身高、学历、样貌来评判,身高越高、学历越优秀、人长得好看,那卵子价格就高了。
反之,则价低。
', ' ')('任何东西或生物一旦冠以了买卖,就成为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连活生生的人也不例外。
只要有市场,人也会被当成商品买卖。
即使知道自己的综合条件不太好,但为了挣钱,青月还是被中介机构的兰先生说动,去往中介机构一趟,给自己的卵子定价。
青月在游乐园工作,一周七天,有一天休假的时间。
青月在休假那天,与兰先生在中介机构见面了。
那中介机构开在一条毫不起眼的街道上,在一家无名喧闹茶馆前,身高就比青月冒了一个头的兰先生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领着青月走进了茶馆。
经过一个四角天井,他们到达了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办公室。
相比外面喧闹的茶馆,这个简陋的办公室还算安静。
“青小姐,请你填一份个人资料。”
兰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一支圆珠笔,递给了坐在沙发上拘谨的青月。
青月接过表格,仔细地看着表格上的文字,按下了没有冒出头的圆珠笔,趴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写了起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青月填好了资料。
兰先生一目十行,很快就把青月填好的资料浏览完毕。
眼前这个女孩的年龄是优势,22岁,年轻。
就是学历太低了,初中毕业,身高也不高,一米五五,长相很一般,脸颊上长了一颗显眼的黑色肉痔。
思考了两分钟,兰先生弹了弹那张表格,开出了价格:“你这个条件,市场顶天了,一颗卵子,两百元。”
两百元?这比在螃蟹游乐园夜场巡游的兼职钱还少。
算了,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青月起身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兰先生,麻烦你了,我再考虑一下。”
兰先生跟着她,说道:“青小姐,别考虑了,这价格在我们这里是最高的了,你换别的中介,人家顶天了就给你一百八,或者一百八十五一颗,我给的价格已经很良心了。”
“可是,两百元也太少了。”青月抠起了手指甲,“我……我要替我弟弟还债,他从我这里借走了五千元,我要补上这五千元的洞,两百元对我来说,真的太少了。”
来卖卵的女人,没一个是不缺钱的。
兰先生听到过各种各样来卖卵的原因,听到青月是替弟还债,他更有把握能做成这单生意了。
“青小姐,这卖卵的钱是可以替你弟弟还债的,你算算,一颗卵子是两百元,十颗卵子就是两千元了,二十颗卵子就是四千元了。”
青月被他说糊涂了,光秃秃的指甲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血。
她忍着钻心的疼,说道:“可我每月就只有一颗卵子,上哪儿找十颗、二十颗卵子?”
兰先生经验老道地讲述道:“青小姐,我们帮你找到买家,谈好价格,就会给你打排卵针,你会由原来每月排一颗卵子,变成多排卵子,五颗?十五颗?还是二十五颗?这都取决于你打了针之后,你卵巢具体排卵的数量,打一周左右的排卵针,就可以取卵了,哎,青小姐该是喝过珍珠奶茶吧?”
青月点头。
她上一次喝珍珠奶茶,还是青隆外卖点了一杯珍珠奶茶,青隆喝了两口就嫌难喝,没喝完就要扔,她给拦住说帮他扔,然而她拿着那杯喝剩的珍珠奶茶躲在楼梯角,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了那杯奶茶。
真好喝啊。
喝完奶茶的青月打了一个饱嗝儿,暗暗笑了起来。
7
“我们这边会给你安排医生,进行取卵手术,这取卵啊,就像你喝珍珠奶茶,取卵针好比是奶茶的吸管,卵子就好比是奶茶里面的珍珠丸子,一吸,卵子就顺着吸管出来了,简单快捷,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青月被兰先生说心动了。
如果能排二十颗卵子,或是更多,那以数量来计算,这个还债的洞窟就会变小。
本以为只能卖一颗卵子处于犹豫的青月立刻同意了与兰先生的这笔交易。
兰先生做事也很积极迅速,很快就为她找好了买方。
为方便顺应青月的上下班时间,中介机构定在了晚上的十点为她打排卵针。
一共就一个女医生和一个女助理,针要打在青月的屁股上,未经人事的青月有些羞于在陌生人面前脱裤子,迟迟不肯脱下裤子。
女医生戴着白色橡胶手套,手里举着针,凶恶地骂道:“快点脱裤子!不要耽误老子的时间了,老子看过的屁股,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了,都来卖卵子了,你害羞个什么劲?”
被女医生这一凶,青月不情愿地脱下了裤子。
那一针打下去,青月疼得脸都在抽搐:“妈妈呀——”
一连注射了八天的排卵针。
每天青月都在祈祷自己的卵子能够多排一些,越多越好,多一颗卵子就多两百元。
但青月不知道,她指甲盖大小的卵巢是容纳一个卵
', ' ')('子的居住地,而今打了排卵针,卵子增多,一群卵子全都挤在小小的卵巢里。
卵巢被撑到了最大。
如果能直接看到卵巢,那个卵巢看上去就是吹涨的气球,几乎都变透明了,随时有一种炸裂的即视感。
到了第九天,中介机构与青月约定了取卵的时间。
“好消息呀,青小姐,医生说你的卵子有二十一颗。”
对于兰先生的报喜,青月也跟着欢喜,终于有钱能补上还债的窟窿了。
取卵时间是在青月下班后,时间还是在晚上。
简陋的手术台上,女医生不在,来的是女医生的女助理。
没看见给自己打排卵针的医生,青月不放心。
“医生呢?不是她给我做手术吗?”
和脾气火爆的女医生一比,女助理的态度就温柔得多了。
“医生忙着呢,我是她徒弟,一样能给你取卵,青小姐安心,不紧张哈。”
说不紧张是假。
当看见助理拿着一支b超探照灯就要往自己固定好敞开的双腿下伸去,青月怕到攥紧了手。
“不打麻药吗?就这样插进去?”
麻醉针多少钱一支,中介机构的人心里有数,助理的心里有数,但青月心里没数。
增加成本的这种事,中介机构是不会做的。
助理说道:“青小姐,取卵都不打麻药的,这又不是划开你皮肤动手术,这就是个取卵的小手术,不流血,不动刀,麻醉药打了,反而对你身体有害。”
一听对身体有害,青月就对不打麻醉针没有异议了。
助理拿着b超探头灯,试探地插进了青月的阴道。
下身难受的异物侵入感让青月皱起了深深的眉头。
B超探头灯抵达青月的子宫口。
等助理把b超探头灯支撑在了子宫口后,就拿出了一支手臂那样长,粗如矿泉水瓶盖的取卵针。
那针和b超探头灯一样,要从青月的阴道里塞进去。
脸色吓白了的青月四肢提前就被绑好固定在手术台上,她痛苦到想要喊声妈妈呀,都没有力气喊出来。
8
取卵过程无疑是痛苦的。
在没有打麻药、意识尚清醒的时候,一条手臂长的粗管针会依次刺穿阴道壁,卵巢,卵泡,最后吸出卵子。
针打在人体皮肤上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尖锐冰冷的针穿刺进入阴道了。
每个卵子的位置不一,一次穿刺是不可能把二十一颗卵子全部取出来。
青月的第一次穿刺,只取出了三颗卵子,剩下没取完的卵子,要重新穿刺进入,分好几次取出。
她躺在手术台上,被绑住的双腿向外分开,不停地颤抖着。
“我不取了,我不取了……”
助理戴着口罩,埋头在青月的双腿间,手中的取卵针一层层刺进,小心在青月的卵泡里吸着卵子。
又成功取出了两个。
助理在下一轮刺入之前,说道:“青小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无非就是疼了点,难受了点,等把卵子全部取出来,你拿到钱就万事大吉了。”
是啊,现在放弃,这前面受的苦就白挨了。
只要把卵子取出来,拿到钱还了债,就高枕无忧了。
约一个半小时后,取卵结束。
青月感觉自己的卵巢就像被扎成蜂窝了,一定到处都是针眼窟窿。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暂时不能下地行走。
“青小姐,这是你的报酬。”兰先生把那薄薄的四千两百元现金放在了青月的手边。
青月连拾起那四十二张一百元红色钞票都费劲。
她颤抖着手连数了两遍钱,没错,是四千两百元。
取卵第二天,青月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上班。
站在阳光下,她听到游客们坐在‘流星大摆锤’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尖叫声。
那些尖叫刺耳的声音从大变到小了,她的视线也失去了焦点。
青月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灵魂,没有了肉体与躯壳,越来越透明。
最后,慢慢的、一点点消失。
青月是在螃蟹游乐园的保健室醒来的,周围无一人,白色的窗帘外是朦胧模糊的阳光。
晕过去睡了一觉醒来后,青月除了感觉胸闷、小腹有那种来月经前的坠涨感,就没有别的不适了。
她穿好鞋子,走出了保健室。
她的工作岗位已由别的同事顶替,她去找经理重新安排工作,经理手中夹了一支烟,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都累得晕倒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阵子,把身体养好再来。”
青月听出了经理这是变相在劝自己离职。
现在的大学生多,大学生趁假期或是空闲时间来游乐园兼职,比她这种全职的员工要划算的多。
尽管她工作努力认真,但
', ' ')('在经济适用性上来看,兼职的大学生是好过她的。
为了能留下,青月激动道:“经理,我身体好的很,我晕倒是因为昨晚熬夜没休息好,我下次一定不会熬夜,一定好好工作。”
“经理,你看,我身体没事。”青月在经理面前又是蹦又是跳,只想证明自己能胜任现在这份工作。
螃蟹游乐园工作人员的制服都是统一的白色背带裤,配彩虹色内搭、红色的螃蟹形帽子。
在青月向经理蹦跳着,展示她无虞的身体,经理看见她那白色背带裤的屁股上,有一坨血迹渗了出来。
“你,你,你……”经理脸色大变,指着她臀部的位置。
青月停下来,扭头一看,臀部染了一大片的血。
她急忙捂住屁股,羞怯地解释道:“经理,对……对不住啊,我这是来例假了。”
她一再向经理强调:“经理,这只是个意外,我身体没病,我这是……是来例假了。”
9
青月拼命想要留下,经理知道她有难处,于心不忍,不好再劝她主动辞职,只叮嘱她注意身体,不要太拼了。
青月向经理表达了感谢的话后,重新找了一套干净的工作制服换上,在内裤垫上了卫生纸。
青月能明显感觉到,这次的月经比以前来的血量都要多。
以前来月经的第一天,她一天就换两次卫生纸,而这次来月经,隔了一小时,血量就浸湿了叠起来有五层厚的卫生纸。
青月每隔一小时就要去换卫生纸。
恰逢是夜晚游园活动最后一天,游客量多了许多,夜班本就没有休息时间,为防止经血弄脏裤子,青月心疼地买了一包卫生巾,垫上卫生巾,再垫上了叠有十层厚的卫生纸。
青月配合着巡游活动,做着简单的舞蹈动作,在寒风中抬腿小跑,踢腿挥手致意。
终于等到下班,她在厕所里脱下裙子,看见内裤上垫的卫生纸全被血浸透,连同垫在最下面的卫生巾,一并被染透,一丝空隙都没有。
回到家,青月没有休息时间。
她蹲在卫生间,清洗起之前那套被经血弄脏的工作制服。
昏黄灯光下,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浸泡在刺骨的冷水中,揉搓附着有血迹的裤子。
一个身影压了过来。
接着,她眼前就多了一样东西。
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走到了她身边的叶雪说道:“我怀孕了,怀的是你弟的孩子,给我钱,我要去打胎。”
青月低下头,继续搓洗起了裤子上的血渍,说道:“你凭什么说你怀的是我弟的孩子?”
叶雪被她的话气笑了。
“凭什么?”叶雪摇晃了一下放在青月眼前的验孕棒,“这是验孕棒,可以查早孕,我最近就只和你弟上过床,怀的孩子只有是他的。”
噢……
原来那个是验孕棒啊。
青月第一次见,她又看了一眼,拧起了盆子里浸泡的背带裤,说道:“不知道,看不懂,我没钱。”
“意思是这事你不管了吧?好啊,你不管,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你和你爸妈养这个孩子,不过我好心提醒你,花钱打掉一个孩子估计就几千元,这养个孩子,养到成年,少说花你们几十、上百万。”
这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还债的窟窿?!钱仿佛全往无底洞里投了,永远都填不满这个洞。
“你等等。”青月叫住走出卫生间的叶雪,说道,“你和我弟联系过了吗?”
“联系你弟?我连他手机号都没有,怎么联系?当初我让他下楼买套,他懒到不下楼,和我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找你,我找他有用吗?我找他,不如找你有用。”
听到叶雪说的话,青月心里就像有个洞,风全往那里面灌。
那股凉嗖嗖的风直达她的小腹,隐约作疼。
青月双手兜着小腹,问道:“你要多少打胎费?”
“现在打个孩子至少都要七、八千。”叶雪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加上坐小月子的营养费、我的误工费,你少说都要支付一万五千元。”
一万五千元!
刚刚不是说打掉个孩子只需要几千元吗?怎么就涨到了一万五!
青月蹲了下来,这种姿势感觉小腹比较没有那么疼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打胎,也不知道上哪儿找这么多钱给你打胎,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还要给我弟还债,我就是不睡不吃天天捡塑料瓶卖,我也找不出这一万五千元……”
说着说着,青月忽然掉起了眼泪,从蹲在地上,变成跪在了叶雪面前。
叶雪吓了一大跳,扶着门框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别和我来这套,你可怜,我比你更可怜,活在这世上的人,有谁是不可怜的吗?”
10
苦肉计根本打动不了叶雪。
青月的哀求哭声让其他几个合租室友跑出来看热闹了,叶雪学着青月的模样,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 ' ')('两人对跪,互相求着对方。
几个室友合伙把她们劝开扶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不待见青月,但青隆把叶雪的肚子搞大了,青月作为青隆的姐姐,她确实不必负全责,有义务为青隆收拾烂摊子。
叶雪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可能生下来。
在大家的协调下,责任划分各一半,青月不用付一万五千元,只付四千元的营养费给叶雪,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四千元刚好是青月卖卵的钱。
钱在包里都没捂热,就要拱手拿给叶雪打胎了,青月万分不舍。
给了这四千元,就相当于是她的卵是白取了。
但不给这四千元,叶雪就扬言要闹到螃蟹游乐园,把青月的工作闹掉。
青月一人孤苦伶仃在这座城市,打电话发信息给青隆,青隆是从不接她的电话,不会回她的信息。
找父母要钱……
如果他们能给出这四千元,青月也不用去卖卵了。
反复数了好几遍四十张一百元人民币,青月捏着钱,眼圈发红,把钱递给了叶雪。
叶雪从青月的手里拿钱时,能感觉青月把钱攥得很紧,要使劲一拉,才能把钱从青月的手里拽出来。
叶雪数好钱,放进包里,说道:“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弟弟,我早断联系,不见了。”
断联有那么容易吗?
青月想找青隆时,可以找不见青隆,但青隆找不见青月,青父青母就会换着给她打电话。
断了青隆,能断得了自己父母的联系吗?
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青月靠在墙角,啃着撕破流血的指甲发起了抖。
她觉得身体好冷,好冷……
万圣节的夜巡游园活动结束后,青月的晚间兼职收入也随之没有了。
靠着在园区捡几个塑料瓶卖,连瓶酱油钱都捡不回来。
青月本就消瘦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薄。
她开始一天吃一顿饭。
中午园区包的餐食,她选择兑换成了等价的钱存下来,她不吃饭,就吃五毛一个的馒头。
她渐渐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有一天她上班,抬头瞥见园区入口的螃蟹,觉得自己和那只螃蟹真像,生来就注定是被人吃的,本来就没二两肉,却还是被蒸之,食之。
开膛剖肚,剪肢断钳。
到了月底付房租的时候,青月拿不出合租的钱,在房东与几位合租室友的目光下,她佝偻着背,像一头老驴驮着两麻布口袋装的行李,搬出了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大家只关心自己的租金是否会涨价、明天的猪肉是否如新闻所说会降价、什么时候能买得起属于自己的房子。
青月搬走的半月后,青隆上门来找青月了,没打听到青月的具体住所,他就去螃蟹游乐园找青月了。
‘流星大摆锤’设备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人了,青月不在。
从工作人员的口中,青隆得知,青月已经不做园区游乐设施的工作人员,而去做园区打扫公共卫生间的保洁了。
只因公共卫生间的保洁比原先的工资要高一百,而且每天闭园后和开园前,青月可以打地铺睡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螃蟹游乐园卫生间里,干净高级无异味,冬天都有暖气咧,比住在大桥底下舒服多了。
11
青隆找到青月时,青月穿着蓝色保洁服,在和一群同样穿着保洁服的大婶们坐在一起聊天。
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混在一群中年女人中,把她衬托得都像是有三十好几、接近四十岁的女人了。
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一团,邋遢脏乱。
青隆站在那里,青月都没有注意到他来了,嘻嘻哈哈和那群中年同事们说着话。
不知道吃过了什么,她张口说话时,青隆看见她门牙发黑。
以前就没有喊过她姐,现在她是保洁了,青隆就更不会开口叫她姐了。
“喂。”
随着那声喂,青月看见了青隆。
她那张没有颜色的脸,在刹那间开遍了姹紫嫣红,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弟!”青月惊讶,快速向身旁的保洁同事们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我弟弟来看我了。”
好几束目光落在了青隆的身上。
橙色卫衣,黑色羽绒薄马甲,头发丝用发蜡梳理得根根整齐,拎了一个辨不清真假的lv男士包。
这个来找青月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手脚被冻疮冻烂,窝在游乐园当保洁的青月的弟弟。
青隆讨厌那些保洁大婶们打量的目光,他朝青月招了招手,示意去旁边单独谈话。
青月眼眉含笑,跟了上去。
看青隆这幅光鲜的模样,青月就知道他是出息了,挣到大钱了。
两人站在园区供游客拍照的人形立牌旁,青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向
', ' ')('青月要钱。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买辆摩托车,还缺三万元。”
青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看见青月的脸色变了,青隆说道:“两万也成。”
青月想不明白,在青隆的眼里,自己看上去是像有三万元的人?自己现在可是变相流落在大街上的人。
自从取了卵,青月小腹以下就有一种坠涨感,月经断断续续来了半个月都没有停。
她好想去医院看病,就因为没钱而拖延忍受着。
青隆一张嘴就向自己要两万元,青月胸中顿时有一口气提了上来,快速地呼吸着。
“我一个月两千六百元的工资,叶雪堕胎找我要钱,每月我还要给你还债,你现在还向我要两万元?!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元!”
青月光秃秃的指甲揪着青隆的胳膊,摇晃着。
她就只比他大两岁,为什么要承担他欠下的债?就因为她是他姐姐吗?
青月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是妹妹,青隆是哥哥,那么会不会就不用被‘你是姐姐,他是弟弟,你应该帮助你弟弟’这句话所绑架?
青隆甩开了青月揪着自己胳膊的手,拍着被青月触碰的胳膊。
“你不给我这两万元,我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安心找个工作,比你去做生意要强得多。”青月不知道青隆在做什么生意,青隆从她这里要去的钱,就像扔进了水里,有去无回。
石头扔进了水里还有朵浪花,钱扔进青隆的包里,连个水泡都没有。
都到这个时候了,青月还是想感化自己的这个亲弟弟。
“游乐园最近在招巡逻员,要求男性,身高一米七以上,你的条件正符合,三千五一个月,比我的工资还高,等做满了一年,还会涨工资,你来游乐园和我一起工作,我……”
青隆不屑:“我才不去当巡逻员,三千五一个月,还不够我买一双鞋子的钱。”
青隆这次没有强迫青月拿出钱,听青月说拿不出钱,他提着他的老花lv男士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青月站在原地,陷于诧异。
三千五百元一双的鞋子……
他哪儿来的钱买这样贵的鞋子?
青月知道父母从小偏心青隆,读书时,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青隆三、五百元的鞋子随便买,她二十元买的地摊皮鞋脱了胶,掉了底,拿去鞋匠那里修修补补,又可以穿一年。
现在青隆说他穿的是上千元的鞋子,青月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十元老布鞋。
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姓青,都是同样的父母生的,差别能这样大?
12
青月以为青隆这次会像以往那样,要隔上两周、三周,或是更久才会来找自己。
没想到仅隔了两天,青隆就再次找上了她。
“你的工资太低了,我托朋友给你在上海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加提成,少说都有上万元,过年那段时间,加上奖金,每月两、三万随便挣,比你在这游乐园打扫厕所强。”
青月摸着脸颊上的黑色肉痔,说道:“长我这样的,能去当销售吗?”
青月知道自己这年纪轻轻的,就干起了扫厕所的活儿,是有点浪费青春。
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能找到工资高的工作,当地的劳动市场多是服务员这类的工作,与她在游乐园工作的薪资差不多。
网上的招聘网站多是高薪人才,与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就是长了一颗黑痔吗?就是瞎了只眼,人家也会要你的。”青隆破天荒说起了好话。
他为青月买好了前往上海的高铁票,日期就是今天的。
“你赶紧收拾一下,换套干净的衣服去上海。”
青月拿着那张高铁票一看,说道:“不行啊,弟,这事咱得缓一缓,我这边辞职要提前一个月,否则不给结工资,先让我辞职了,我再去上海。”
青隆说道:“就你那两千多元的工资,不要了都没啥损失,你耽误了去上海的时间,那边工作黄了损失才大,说你笨你还不服,那边的工资上万,这边就两千,你想想,你是奔哪边?”
“上……海。”
“那不就成了!”
在青隆的催促下,青月换下保洁员的衣服,找了一套还算干净,有三成新的旧黄袄子穿上。
她收拾着放在杂物间的三麻袋行李,被青隆阻挠道:“你收拾你这些垃圾做什么,别带了,就这样光生生地走,到了那边,挣到了钱,想要什么都可以买。”
“不行。”青月一向节俭惯了,这些被青隆视作垃圾的东西,都是这些年跟着她的宝贝。
青隆一脚踢翻那些锅碗瓢盆,发起了火:“再收拾下去,时间都来不及了,错过了这班高铁,剩下能买到去上海的高铁票,就是明天了。”
青月不急于一时,但她要是再收拾一下,青隆就要摔她东西了,她只能停止。
', ' ')('不向任何人说辞职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青月离开了,她跟着青隆离开了螃蟹游乐园,坐上了去车站的车。
到了车站,青月才知道,青隆是不和自己一起去上海的,而是由青隆的一个朋友——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带她去上海。
青月不肯跟那陌生男人一起走,执意要青隆和她一起去上海。
青隆说道:“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好,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再过来,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去上个班,我陪着你,这像话吗?”
临到检票,那络腮胡男人拉过青月的手,就要把她带进检票口。
络腮胡男人说道:“他是你亲弟弟,你弟他会害你吗?上海那边工作多,工资高,走吧。”
青月被一拉二拽,进入了检票口。
她回望站在检票口外的青隆,喊了声弟,那是她记忆中,青隆第一次向她露出笑容,挥手告别。
青月的记忆断层是从上了高铁后,坐在她对面的络腮胡男人给她递了一瓶水开始的。
她喝了那水,之后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青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破旧冰冷的床上。
脱下的内裤放在她的脑袋边,发黄的内裤染上了几滴刺眼的血。
13
这是在一个偏远小镇的旅馆房间。
络腮胡男人在半途就把意识不清的青月带下了高铁,坐上了长途客车,来到了这个中转点小镇。
在这个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旅馆里,络腮胡男人开了一间房,在这个房间里,他对青月实施了性侵,连着两次都没有戴套。
看着青月还没有醒来,络腮胡男人就在卫生间里,一边蹲坑大便,一边打起了电话,说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放心,一路都没人怀疑,已经安全带到了,等车来了,就可以把她运去你家里了,保证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她?她现在被我下了药,睡得正死,估计到了你们家,人都还是睡着的。”络腮胡男人站了起来,歪着头用肩膀夹着紧贴耳边的手机,扣起了裤子上的皮带。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络腮胡男人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青月不见了,打开的房门闪外过一角衣影。
“不说了!”络腮胡男人暗叫糟糕,挂了电话跟着追出去。
拐角下了两层楼,络腮胡男人就看见头发凌乱的青月正站在旅馆前台,向老板求救。
“救救我,我遇到人贩子了!”
“站住!”络腮子男人一吼,朝青月跑了过去。
满脸恐惧的青月转眼一见到络腮胡男人,忍着两腿间的疼痛,拔腿就往旅馆大门外跑。
但她很快就被络腮胡男人追上了,并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轻得就像一片纸。
“救命!救救我!他是人贩子!”青月向大街上来往的人呼喊着。
络腮胡男人当街抡起一拳就砸在了青月的嘴上,让她说不了话。
来镇上赶市集的村民不少,大家停下来围拢,看是发生了什么事,青月半跪在地上,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下自己。
“不好意思,这女人是我老婆,我们闹了些矛盾,家务事,都是家务事。”络腮胡男人向围观群众解释了几句,就拎着青月往旅馆里面走。
大家一听是两口子吵架,纷纷散开了。
迎面遇上旅馆老板追出来,青月牙齿冒着血,双手死死地拽住了旅馆老板的衣服,求他救命。
“这是我老婆。”络腮胡男人向旅馆老板发了一支烟,像唠着家常那样说道,“年前和野男人被我抓奸在床,一直和我闹离婚,今晚我会叫我家里人开车把她接走。”
青月:“不是,我没有——”
旅馆老板接了烟,让开了路,对青月说道:“这当女人的,还是本分点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和你男人回家过日子。”
络腮胡抓起青月,就把踉踉跄跄的她一路抓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两个耳光就甩在了青月的脸上,再一脚把她像踢小鸡一样,给踢到了墙角。
络腮胡男人尤为火大,居然让这个女人跑了出去。
他威胁道:“告诉你,你弟用八万,把你卖给了我,我就是个中间商,是要把你倒卖给其他人的,你再乱喊瞎跑,我把腿给你打废了,让你走不出这深山老林一步!”
青月对青隆说的那句‘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元’,给了青隆启发。
是青隆主动联系人,卖掉了青月,再以找工作的名义哄骗青月去上海。
她哪里不值两万元了?
在高铁站告别,在青月转身被络腮胡子男人拉着走入闸口后,青隆的手机里,就多了一笔八万元的转账。
14
“你老实点!”络腮胡男人拿皮带往青月身上抽去。
青月疼得皮开肉绽,一大股塑料味儿的黄色胶带封住她嘴巴,她想要叫出
', ' ')('声,嘴里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咽气声。
她双手双脚被男人用毛巾绑住,扔在了墙角。
络腮胡男人用皮带抽她,想把她抽老实,绝了想逃走的心。
中途来了一个电话,男人瞪大眼睛恐吓道:“你最好认命,老实呆着,不要起什么不要有的心思,老李是村里条件中等的了,养了四头猪,三条牛,你给他们家当儿媳妇,那是去享福的。”
说完,络腮胡男人就接起了电话。
从通话中,青月听到络腮胡男人临时要雇一辆车把她拉进村里,正和车主商量着路线的话。
不,不……
青月才不要被卖去给人当老婆。
对方通过买卖女人来找老婆,可想而知那地方是多么的落后与贫穷,思想是有多么的愚昧和落后。
‘嫁’过去的生活,一定是时时处于水深火热中,不会好过。
络腮胡男人是看着青月在打电话,青月不敢轻举妄动,可当络腮胡男人背过身的一刹那,被绑住双手双脚的青月瞅准机会,向前一蹦,往打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刚才她从房里逃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这房间处于旅馆的三楼。
依青月的想法,从三楼跳下去,不会伤到性命,但会摔伤。
她就是想要摔伤,在路人的救援下送入医院,届时就会有机会向医护人员求救,求助警方的帮助。
青月翻身滚出窗外,络腮胡男人扑过去拉她,可连个衣角都没拉住,眼睁睁就看见人滚了下去。
这间房的三楼下面是一片坚硬的水泥地,通常被旅馆老板用来堆放杂物。
最近旅馆老板从镇上的一个工厂拉回了几个废弃的木床,准备拿来改造成新床。
那些木桩、木片被削得尖尖的,没来得及整理好,东摆一处,西摆一处。
青月从窗户滚落出去后,径直坠落,那些尖尖的木片贯穿了她的身体。
木头上一指长的钉子,分别从她的眉心骨、右掌心骨穿过。
血溅在污迹斑斑的灰墙上,原木色的木材被血染成了红色,粘稠的血液在木尖聚集,一点点快速滴落在地上。
络腮胡男人站在窗边向下看了眼,只那一眼,他的腿登时就软了。
青月以一个正面向下,头触地的姿势定格住了生命,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
青月在异乡的死亡消息传进了青母的耳朵里。
彼时青母正在牌桌上血战四方,不太情愿挪动位置,千里迢迢赶往事发地为青月处理后事。
青母给青父打去电话,让他跑一趟,去处理青月的后事。
半个小时后,青父来到了麻将馆,在乌烟瘴气的牌桌上找到了青母。
“你怎么还没走?”青母摸着手里的牌。
青父拨了下青母的手,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急事要和你说。”
“等我打完这一轮。”青母沉迷手里的好牌,祈祷可以摸出一张能杠的牌。
青父就等着青母打完了那一圈牌,趁着洗牌的时候,两口子去了麻将馆外面,站在车辆往来的柏油马路旁。
青父说道:“我去车站买票时,碰见了在罐头厂工作的老刘,我俩碰上聊了一会儿,他知道月月出了事后,说起他家亲戚村上有一户人家的儿子昨天得肺癌死了,三十几岁,都没有结过婚,到处在找合适的阴婚对象,好去了那边有个伴,老刘问能不能把月月和那家的儿子埋在一起,结个阴亲。”
“不火化就把月月运回来,这拉回来的费用……”青母一脸不情愿。
“老刘说,只要我们愿意,就由他们负责运回月月,还给我们十二万元的彩礼钱。”青父担心青母拒绝,说道,“有了那十二万元,以后隆隆结婚买房子娶媳妇,不就有钱了吗?”
人都死了,还能赚到钱,一向想得开的青母自然没有反对。
她说道:“那就把月月交给他们处理,我们把钱收到就不用管了,够省心的。”
车辆呼啸的马路上,飞扬的尘土弥漫了大半个天空。
被遮蔽的天空没有了接近透明的湛蓝色彩,只有虚无的混沌黄沙。
15
三年后。
青隆二十三岁,青月永远二十二岁。
在外混不下去的青隆回到了老家。
跟着青隆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一个叫小美的高中逃学生。
两人在网吧相识,相识不到一个月就爱得难舍难分了,青隆借了大额的高利贷,为躲避高利贷,青隆索性就带着刚成年的小美躲回了老家。
儿子带了女朋友回家,还要长住下来,青父青母高兴极了,购置了新被套、新家具在二人住的房间里。
同居了两个月,小美怀孕了,这乐坏了青父青母。
在小美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情况下,青父青母就按照当地习俗,大摆婚宴,张罗婚事,还拿出了三年前青月配阴婚和这些年攒下的钱,凑了二十万,给青隆在镇上买了一套
', ' ')('九十平米没有产权的二手房,作为新房。
婚礼是在镇上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举办的,亲朋好友、村上的人全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五十桌。
婚礼是小美钟爱的中式婚礼,她身穿大红色的秀禾服,头戴影楼风的麦穗凤冠,身姿窈窕地走上舞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青隆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巨大的光束打下来,落在向他走来的小身上。
恍惚间,青隆看见身穿红装的新娘是青月。
她的嘴角滴下血,落在红色衣领上,抬手抹过嘴角,那抹朱血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他把青月卖了,青月不会死。
无数次午夜梦回,没有见过青月死状的青隆都会梦见青月临死前的模样。
她趴在一堆尖尖长长的木材里,被木材扎穿、被木材上的长钉子刺中眉心,血流了好多,把那片地都染成了红。
青隆睁大了眼,脊背透着一股阴冷,直到那束光挪动,移开了新娘。
朝他走来的新娘依然是小美,美得自带光芒,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婚礼上的司仪按照流程,主持完这对新人的婚礼,礼成后,二人携手退场。
如果青月还在,这时候的她应该会坐在下面开心地鼓掌吧。
就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促使青隆在走下台的时候,往席间望去。
放眼望去,许多张陌生的面孔坐在下面,粗略的一个个看下去,青隆正要收回眼神,就在那一闪而过的瞬间,有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正冷冷地盯着他。
青隆惊出一身冷汗。
再去搜寻那张脸,发现原来是个小男孩正咬着餐桌上的汤勺,不是青……
小美挽着青隆的胳膊,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青隆再次确认那个小男孩的脸,的确与青月无关。
是他看花了眼,紧张过头了。
婚礼的午宴是正席,吃完晚宴,这场婚礼就正式结束了。
按惯例,新人们要在晚宴出现露面,招呼恭送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们。
而从晚宴开始,青隆就找不到小美了。
青隆、青父、青母负责送走客人后,一同从酒店回到了新房,看见消失的小美正坐在卧室里。
她穿的还是举行婚礼时的秀禾服,没有换下便服,坐在大红色的‘喜’字床单,头上顶了一面红到刺眼的盖头,把她的整张脸都遮住了。
她的两只手伸进盖头,放在了嘴边,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
青母说道:“你这孩子,我们到处找你,你回来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小美不说话,继续啃着手里的东西吃。
“妈在和你说话,你嗯一声呀。”青隆上前,一把掀开了小美头上的红盖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你上哪儿整得这玩意儿?”
红盖头落下,屋内的三双眼睛都看见了小美在啃着已经流血的指甲吃。
小美左脸颊靠近嘴角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就长出了一粒黑色肉痔。
小美停止了啃手指甲,她没有表情的脸开始有了笑容。
对着那三张惊恐的脸,她喊了一声爸,喊了一声妈,最后喊了一声弟。
「清蒸大闸蟹」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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