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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夜半子时,荣呈因独自缩在兰坊的看台角落里,瑟瑟发抖。

幸好出来时身上还披了件厚实大氅,这时候才不至于被冻的太惨。

她呼了口热气,双手快速地摩擦着,试图以此来汲取更多一些的热量。

从傍晚到现在,距她跑出来应当已过了两三个时辰。

她原本想去找陶珏,想要他带她走,可是她从后院出去的时候,陶珏不在。

是了,一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去找他,她怎么还能要求他必须呆在原地等她呢?

于是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到了这里。

这是兰坊,是盛都除了惊鸿台之外,最大最出名的戏台子。

可那又如何。

夜半凄凉,再出名再繁华的戏台子,到了时候,也得卸下光辉,匆匆谢幕。

何况皇后刚刚殡天,举国上下皆缟素,昔日热闹无比的兰坊,此时也免不了落寞。

褪去嘈杂喧闹的兰坊,只剩了一排排露天座椅和空旷戏台,长凳有序地排列在看台处,在看客离场后,便不再带有丝毫温热。

荣呈因头一回听戏,便是在兰坊。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小娃娃,骑在父亲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小腿,张着手,咿咿呀呀学那些唱戏的。

其实父亲完全可以带她去二楼的看台上坐着,二楼有专门的四方桌椅和小食盒,给了钱就能上。

可她就是喜欢在下面看,喜欢顶着自己的小脑袋越过人群,体验高人一等的感觉。

小小年纪的荣呈因,凭着自己是荣安侯府嫡出的三小姐,仗着父亲的宠溺和哥哥姐姐的疼爱,养出了一身的傲气。

实在可笑。

到头来,原来父亲不是她的,哥哥姐姐也不是她的,荣三小姐这个名号,也是占了别人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是她的。

她仰靠在墙上,绝望地哭出了声。

醒来后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她可以对别人低声下气,在别人面前装疯卖傻,丢掉所有的傲骨,抛弃所有的名声,那是她自愿的。

可现在呢?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东西,原来从来都不是她的,就像是被人抽筋剥骨,活生生地褪去了最后一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底气。

她不是荣呈因,她还能是谁呢?

风干的泪痕再次覆上滚烫的热泪,她知道,荣呈玉现在一定在派人找她,可她不想出去,她一刻都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敢见到他们。

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抹眼泪的动作,可是没办法,越哭越想哭,越哭越能想起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极小细节。

“倒是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

“你母亲遇到这种事,是断不会哭的。”

“当时府中伺候过夫人的那一波老人,全都遣了出去。”

……

父亲为了把她带回家里,同母亲置气,母亲,母是因为她的存在,而活生生气死的。

一想到这些事,荣呈因就受不了。

她想去找父亲问个清楚,想大声问问他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可她哪里还有父亲?她的父亲,早已埋进了地底下。

在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的时候,一双粗砺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

荣呈因怔愣地抬起头,见到来人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哭声,反倒愈加放肆。

“陶珏。”

她扑进陶珏怀里。

陶珏接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拍着她后背,低声安抚道:“没事,我来了,没事了。”

“陶珏——”

他的到来终于成功让荣呈因收回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将自己嵌在陶珏怀里,不断念叨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带自己逃离这些是非。

“陶珏,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荣呈因哀哀地乞求着。

陶珏拥着她,亲了亲她的发顶,给她最想要的回应:“好,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嗯。”

荣呈因闭了眼,乖顺地应着,脑海中却猛然闪过一些画面,片刻的温馨戛然而止。

她措不及防地推开陶珏。

“阿因?”

荣呈因眼尾通红,挂着盈盈水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陶珏。

“从前,你说父亲是死有余辜,你说你要带我走,再也不要进京了,是为什么?”

她没有力气再去大吼大叫,问出口的话是那样虚弱无力,却又同样叫人心神难定。

“阿因——”

陶珏上前一步,荣呈因便惊恐地后退一步。

“你不要过来!”

“你回答我,陶珏,你回答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

“阿因你冷静一点!”陶珏将她逼到角落里,擒住她的双臂,“是,我是早就知道这些,可那又如何,告诉你除了能让你伤心还能有什么用?”

荣呈因痛苦地闭了眼,“所以你们全都打算瞒我一辈子是吗?”

“是。”陶珏干脆利落,直言不讳,“如果没有崔启,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

荣呈因再次陷入到无尽的绝望中,她还能说什么?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从前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意气风发,原来全都是活在他人的庇护之下。他们为她精心打造了一座华不可言的象牙塔,想叫她一辈子就这样呆在里面。

什么大晏第一女公子,什么荣安侯府的三小姐,东郡王妃,通通不过他们编织出来的泡影罢了。

她宛如一个木偶般僵直了身子,再没半点挣扎的心思。

她被陶珏打横抱起,带上了马车。

“不要回去。”她终于在马车驶动前,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陶珏低头,将她拥紧了几分,“我知道,不送你回去,咱们回王府去。”

其实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现在就带荣呈因走,带她回东郡去,再也不让她进京。

但他是新王即位,皇帝虽说叫他滚,可他也知道,不按规矩在京中待满十日,东郡恐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者,荣呈因此时只是因为刚知道真相,精神冲击有些大,荣家那一堆的烂摊子,还得她回去才能真正得到解决。

他比谁都更明白荣呈因。

她迟早会重新振作起来。

虽然现在的她,还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无声地落着泪。

陶珏抱她在身上,一刻也不敢放下,摁着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跟哄孩子似的,一声一声地哄着她,拍着她,想她入睡。

许是今日真的哭狠了,哭累了,荣呈因被他这么晃着,竟真的逐渐起了困意。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双目失去焦距,大脑一片混沌。

他趁着人睡着,吩咐下人去荣家报了个信。

东郡王府,荣安侯府还有张家,一晚上同时在满京城地找人,已经引起了不少的议论。

既然荣呈因都找到了,该撤的人手也得赶紧撤回来了,否则明日,必定流言四起。

现在的荣呈因,窝在他怀里,小身板随着马车的动静小幅度地摇摇晃晃,倒真像是他在抱着个婴儿一般。

这样的荣呈因,他再舍不得她接受任何流言蜚语的攻击。

下了马车后,人又兜兜转转醒来,她低语呢喃几句,双手搂紧陶珏的脖子,很自然地继续往他怀里钻。

陶珏将她放到榻上,她便自然地松了手,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陶珏俯下身去,为她脱了鞋袜,褪去外衫,又为她拭去脸上早已干涸的斑斑泪痕。

荣呈因全程由他摆布着,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也上了榻,想要过来圈住她。

她手脚并用,不断抵御着陶珏的靠近。

她不停地后退,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床位柱子上,她一怔,人便被陶珏捞进了怀里。

荣呈因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疲惫与恐惧,仿佛他是个要吃人的妖怪。

可不是个妖怪么?

长得妖孽也就罢了,凭什么他还能什么都知道?所以的一切,该他知道的,不该他知道的,他都能知道。

这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陶珏,他细细密密地吻在荣呈因脸上,脖子上,狠命圈紧了她,好似要将她的腰折断。

“陶珏——”

荣呈因扬着脖子,难受地嘤咛了一声,试着去推开他。

可陶珏哪里肯,他将荣呈因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嘴里不停呢喃着,“阿因不要怕我,不要怕我,好不好?阿因不要怕我,谁都可以怕我,可是你不可以。”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陶珏见不得她那双充斥着惧怕的眼神,干脆闭了眼,继续在她身上啃噬着,在她嫩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从前在苍南山上,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怎么能忘了呢,你不能忘了的。”

“你不要怕我,不要这样子看着我,我就算是伤害所有人都不会伤害你的,我那么喜欢你,我只有你了。”

“阿因,阿因……”

他睁开眼,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眼尾漾出更多的血色,一点点击溃他尚存无多的理智。

他摸着荣呈因的嘴角,凶狠地吻了上去。

等到荣呈因眼中盛满了水雾,氤氲热气弥漫在两人周围,他才肯稍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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