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两个人病得不轻。
这次在亭中的还有一个贺忆城没见过的少年,也差不多十四岁的样子, 穿着星卿宫弟子的黑色宫服,握紧了拳头双眼冒火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贺忆城轻手轻脚地靠近, 以庭中树木做遮挡,就听见他们的声音。
“怎么予霄,你想赖账?当初谁说三年之内必做星卿宫榜首, 不然就跪下来给我们磕十个头的?现在你连通过大考都很艰难, 你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云从抱着胳膊, 挑着眉毛嘲笑道。
本只是个微胖的少年,加上这副神情就显得油滑世故。
贺忆城心说修仙的人还能修成这样?
那个被称作予霄的少年眼神暗了暗,似乎不能反驳又不甘心,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我确实没能兑现誓言, 但我不跪你!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便,但是我不会跪你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少主云致就笑起来,语气不屑地说:“怎么,你爹是我父亲的仆人,你爹跪我父亲你跪我,这不是正好么?小的时候你也没少跪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予霄双目充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欺人?那既然你说要杀要剐都随我们,不跪也行,你站着让云从剐你三十刀,如何?”
予霄闻言脸色一变。
贺忆城心想,三十刀?不死也得残了吧。
正在他们两方对峙的时候,一个黑衣的身影走到竹亭之下,戚风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冷冷地对云声门二人道:“星卿宫除了演武场外禁动刀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被赶出去么?”
云从和云致交换了一下眼神,戚风早常来星卿宫,和星君们都熟识,他们对戚风早有几分忌惮。云从悠悠发话:“予霄,既然戚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也不要你挨剐了,你就直接跪地磕头吧。”
予霄梗着脖子道:“不,我不!我除了师父宫主和柏清师兄之外,谁也不跪!”
戚风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予霄,予霄正是激愤之时,对戚风早说:“戚公子莫管,他们爱剐便剐,我不怕。”
云从嗤笑一声,嘲讽道:“恐怕瞎眼的是天梁星君不是天机星君,当年居然挑你这么个货色进宫做弟子。”
他这话一骂骂俩,贺忆城想要是即熙在这里听见他这么说雎安,估计得一蹦三尺高,给他施个恶咒。
云从话音刚落,戚风早的眼神就暗下来:“你居然这样侮辱天梁星君?”
“我们可没侮辱天梁星君,就是说他看走眼罢了。便是星君又不是真的神仙,还说不得了吗?像我□□父那般飞升,才是真正的神明!”云致见戚风早语气重,便也提高声音寸步不让。
不用即熙来一蹦三尺高,这里还有个和柏清要好的发怒了。眼见着连戚风早都要被卷进这场争执里,贺忆城揉揉太阳穴,从树木背后走出来,笑着走进这几人之间。
“怎么了这是?这么热闹?”他笑嘻嘻地说着。
云从和云致不认识他,一时间有些警惕又疑惑地看着贺忆城。贺忆城自我介绍是巨门星君的客人,在此养病。
他轻松地说道:“予霄小兄弟此前发过誓,我看他也不像是食言的人,既然不愿意磕头,那就挨剐吧。星卿宫内禁动刀剑,那是禁止私斗,单方面挨剐的应该不算,戚公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好了。”
戚风早深深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予霄脸色发白,但是仍然硬气道:“好,就这样!”
少年意气,宁死不肯低头。贺忆城想,他在予霄这个年纪就已经充分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了,这孩子还是太嫩,得吃吃苦头。
眼见着云从就要拿出刀来,贺忆城抬起手来,做出一副笑脸:“且慢,两位都是在星卿宫求学的人,沾上这种事端不太好,要不就何某来代劳吧。来日若我到青州,还请云声门的两位多多照拂。”
他这般谄媚的架势让戚风早皱起眉头,云从和云致一脸了然,云从想了想摆摆手道:“那就有劳何公子了。”
贺忆城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戚风早这次没有再阻拦。贺忆城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刀,刀柄鎏金镶嵌红宝石,刀刃极薄寒光闪闪。
那刀在他手上转了几转,就当真凶狠地捅进了予霄的腹部,予霄闷哼一声。贺忆城扶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轻声笑道:“得罪。”
傍晚时分,贺忆城端着一只烤乳猪走进了思薇的昭阳堂,她正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看见他便高声道:“我正要找你!我听说你……”
贺忆城目不斜视地端着烤乳猪走进思薇的房间,说道:“别急别急,进去慢慢说。”
思薇瞪着眼睛跟他走进屋里,贺忆城好整以暇地将烤乳猪放在桌上,走回去把门关好,然后回身看向思薇。
思薇抱着胳膊,嘲讽道:“你帮着云声门的人欺负宫里弟子,予霄挨了你三十刀血流不止都晕过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叫厨房做烤乳猪?对了,你哪里来的钱让厨房加餐?”
贺忆城坐在桌子边,将两个钱袋丢在桌上,从怀里掏出那把精致的镶宝石短刀,开始切分那只烤乳猪,边切边说:“顺手偷了云声门两位弟子的钱袋,啧啧啧,真是富裕人家。别担心,予霄受伤只是样子吓人而已,其实是皮肉轻伤。少年人养个十天半月的,马上就又生龙活虎了。”
思薇一见那两个钱袋子就想起来即熙小时候那出神入化的偷功,只觉得这两个人不愧是一起长大,完全是一丘之貉。
“三十刀还皮肉轻伤?你……”思薇正想继续谴责贺忆城,却见贺忆城手下那只烤乳猪被他完完整整地切出半边骨头,每刀精准得仿佛直插骨头和肉间的缝隙,流畅得就像肉自动剥落似的。
思薇惊住了,后面的话就停了下来。
贺忆城用短刀挑起它完整的身骨,望向思薇道:“庖丁解牛,你知道的吧?我每刀的位置都是拿捏好的,避开所有脏腑险要之处,他只是受了轻伤而已。你看你没有被我身上的祝符反刺,就证明我没有作恶啊。”
思薇愣了愣,继而皱着眉道:“庖丁解牛,那是在他已经杀过千百头牛的经验基础上,你怎么会对人体……”
越说她的表情越不对劲,怀疑地看着贺忆城,喃喃道:“你不会……”
“别乱猜了大小姐,我可不是杀人魔。”贺忆城拿手绢擦拭着刀刃上的油渍,笑道:“我娘是个医者,尤其热爱剖开人体观察研究,我陪她偷过不知道多少尸体,看过她不知多少次解剖人身,多少得了一点真传。”
“你娘是大夫?那她怎么会被通缉?”思薇疑惑道。
“你也该听得出来,我娘是个怪异的大夫,治病救人手段非常激进。有一次她给别人治病,那人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枉然,她剖开了人家的肚子切掉瘤子,但一个月后人还是死了。那户人家名望很高,就说我娘开膛破腹故意谋杀病人,我娘就被通缉了。”贺忆城将短刀插回刀鞘,语气轻松带笑。
思薇眸光微动,她想问那个病人真是他娘害死的吗?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一个原本就快死的病人,谁能断定他娘是给他续了命,还是加速了他的死亡呢?
“悬命楼的通缉犯犯的罪,都像你娘这样吗?”思薇问道。
贺忆城转过头来,他突然凑近了思薇的脸,看着她的表情,笑嘻嘻道:“你心疼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