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做噩梦前都有征兆。林缊月能感觉出,但说不出具体原因。
回到h市,住进周拓家,有段时间没梦到过张秀华去世前的场景,但奇怪的是最近又开始了。
她又梦见张秀华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旁边一堆医生护士围绕着抢救。
有人喊:“家属呢?”
没人回应。只有病房里焦灼的检测仪在滴滴作响。那人又喊:“家属在哪里?要上呼吸机了,没有家属同意,不能插管!家属!”
依旧没有人作答。林缊月说家属在这里,但喊叫半天发现别人根本听不见自己讲话。因为她正像幽灵般飘荡在急救病房里。外婆失去意识,但手还仅仅攥着下身的衣服,脸因为生病几乎辨认不出五官。
林缊月每次都知道他们听不见,但还是要喊,她说她可以签字。
当然没人理她,那群人手忙脚乱围着那个老太婆。
从前爱漂亮的、骑脚踏车都比别人快的张秀华,“哗”一下就坍缩成一具干枯瘦小的身体。
林缊月知道是梦,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自虐心里,强迫自己不要醒来。
她逼自己接着看。
这个梦已经做过很多次,最后的画面有阵她能倒背如流。
也就是那样——没有人来签字,生命在等待里流逝。最后像烟飘散在风里,消失殆尽,一点痕迹也不留有。
林缊月记得自己在想,就是要一遍一遍梦见,又一遍一遍想象。直到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糟糕事不能再伤害到自己。
结果还是被伤到了。
她醒了就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打开电脑,一个劲的写分镜。
第一个是建置镜头,全景,空镜,室内光,介绍葡萄酒厂规模。
第二个特写镜头要用室外光,在侧边打,加点柔光布。具体要看拍摄天气,拍摄内容是葡萄园粒粒饱满的葡萄,就像外婆曾经熠熠生辉的大眼睛。
第三个也是特写镜头,果农挤压采摘后的葡萄,圆润饱满的葡萄会“嘭”一声,然后汁水像脓疮一样流进瓶里。
梦里最后一幕,是张秀华深陷的眼眶紧紧闭上,像瘪掉的葡萄皮。
林缊月感觉有什么东西粘住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是键盘湿了。她拿纸巾擦掉,祈祷电脑不要进水,明天还要工作。
分镜写不下去,时间是凌晨过五分,家里静悄悄的,周拓还没回来。
严格来说圣诞前夜已经过了,今天才是圣诞节,但她老是记错。
记错圣诞,就等于记错外婆的忌日。
她老是分不清是二十四号,还是二十五号,干脆这两天就都算成张秀华的忌日,反正她是在凌晨走的。
医生告诉张婉清,张婉清又告诉她。那时自己眼里只有埋怨,从张秀华生病初,就没人告诉她。
但对外婆去世倒没什么实感。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才“嘣”地冲进胸膛。
是雪崩,但更坚硬,更像山石坍塌。什么东西变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了。
林缊月感觉自己又被炸成碎片了。直觉自己现在更需要睡眠,但又害怕再梦到生病的张秀华,于是就裹着被子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去睡。
这样要是有人开门弄出动静,就会立刻把她从梦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