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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体上来说,雍郡王胤禛是个很无趣的人,不好女色;不喜看戏;也不嗜酒;对钱财也不是太贪,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沉默寡言,也不怎么擅长交际,若说有爱好的话,除了权力之外就是下围棋了,就下棋这一点而言,颇有些康熙老爷子的遗传,一手棋臭得没边了,偏生还总喜欢下,屡战屡败,痴心不改。自打康熙四十四年八月丢了户部差使起,胤禛就闭门读书,不再上朝也不与朝臣交往,即便是跟兄弟们也不怎么往来了,自个儿躲在家中自得其乐起来,没事就看看书,下下棋,这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心中的苦楚却也只能自个儿慢慢品尝就是了。
十月底的京师已经很有些凉意了,虽然还用不着皮裘这等重装备,可线衫之类的却是少不得的,一身月白绸缎外罩银狐皮背心的胤禛皱着眉头,手中捏着枚白子,双眼愣愣地在棋盘上来回巡视了好久,始终无法落子,多半会之后,不得不苦笑着将棋子收回棋盒,伸手推开棋盘,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本王又输了,唐先生这棋下得好生了得,本王愣是没曾赢过一回,呵呵,本王幼时也曾在这上头下过苦功,怎奈总是不得要领,倒让先生见笑了,唉,说起来,我等兄弟中也就是老六下得手好棋,说来也怪,从没见老六在这上头打熬,偏生就没人能下得过他,真真慕煞人也。”
胤禛口里头说的是棋,实际上说的是政局,这一点瞒得过在一旁观战的文觉和尚等人,却瞒不过心思灵巧的唐国鸣,只是值此政局将明未明之际,唐国鸣也没法生出太好的法子来安慰失意的胤禛,只能笑着说道:“王爷,棋者小道也,然人生如棋,变化莫测,先手固然重要,不过却也不是赢棋的绝对保证,但凡有个闪失之处,先手成了后手,这棋势就有急转直下的可能,不到终局子落,谁也不敢轻易言胜。”
“嗯,话是如此,只是……”胤禛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气闷地起了身,不再多话,默默地在后花园里散起步来,一众心腹都知道自家王爷心情又恶劣了起来,谁也不敢上前再多劝说,只能等胤禛自个儿平静下来。正当众人尴尬间,王府大管家高福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园子,偷眼看了看正默默地踱着步的胤禛,张口欲言,却又没胆子上前打扰,只好对着正微笑盘坐在石椅子上的唐国鸣道:“先生,六爷来了,就在外头,您看……”
唐国鸣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将手中的羽扇压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自个儿起了身,紧赶了几步,走到胤禛的面前,低声道:“王爷,六爷来了,正在外头呢。”
“嗯?”胤禛从沉思中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唐国鸣,虽没开口,可眼神里却全都是探询之意。唐国鸣也不答话,只是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胤祚的来意。
“唔。”胤禛想了一下道:“就说本王病了,等本王病好了,再回访便是。”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六爷来此必定是有事,王爷见倒是不妨见一下,不过承诺的话能不说就不说好了。”唐国鸣话里的意思是探探胤祚的口风再行定夺,胤禛略一沉吟,点了下头道:“本王晓得,嘿,本王这个六弟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大约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也罢,让高福儿大开中门,本王换身衣衫便即出迎。”
胤祚上身浅蓝绸衣外罩一件淡紫色貂皮褂子,下着淡青夹裤,足蹬黑色马靴子,手持一把合着的折扇,一派潇洒地站在雍郡王府的倒夏门前,面带微笑地听着高福儿等王府下人的奉承话儿,却始终不发一言。这些天来,胤祚心中其实苦得很,不为别的,光是考虑如何向王熙凤交待他大哥可能遭了难就是件头疼的事儿,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政务等着他去操心,好在手下得用的人才不少,不过短短的两、三天时间,李柯的调令就开了出来,今儿个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地将一堆子政务都搞定了,这才得了个空到老四府上走一遭。
说实话,胤祚不怎么喜欢老四,总觉得老四是个很无趣的人,没啥子共同的语言,若一定要说有啥共同点的话,除了同样渴望权力之外,也就只剩下一条了——都是一个额娘生的,除此之外,兄弟俩压根儿就是两条路上的人。胤祚不想来见老四,可却不得不来,要想绕过老四去插手粮道上的事儿,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间上却要拖上很久,至少不可能在战败的消息传来前搞定,而一旦战败的消息传开了,胤祚再想整粮道的事,老四那一关首先就卡住了,因此,胤祚再不想来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只是对于能不能凭借手中的筹码摆平老四,胤祚自个儿也没有把握,毕竟老四可是被胤祚忽悠过多次了,早就学乖了,不见得一准会再次上当,只是不试试又怎知道成不成呢?
“六弟来了。”大步迎出了大门的胤禛一见到胤祚,那张冷峻的脸立刻挤出了一丝笑容,点了下头,笑着道:“六弟,你这个大忙人今儿个不当值了?怎有空跑哥哥这儿瞎混来了?”
靠,这死老四,一见面就夹枪带棒地没个完,嘿,咱不计较,您不过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胤祚嘿嘿一笑道:“没啥大事,今儿个政务少,小弟也得了回空闲,偷个懒儿,哈哈,说起来还是四哥轻松啊,这么些日子不见四哥,怪想念的,嘿,四哥白了,也胖了,小弟可是羡慕得紧啊。”胤祚毫不客气地反讽了回去,那意思就是老四你想忙也都没得忙,只能躲家里头养膘呢。
胤祚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的刺却狠狠地扎在了胤禛的死穴上,胤禛脸上那丝原本就是挤出来的笑顿时有些僵住了,声音略带嘶哑地打了个哈哈道:“六弟尽爱说笑话,嘿,四哥也就是混吃等死的料罢了,六弟既然来了,就屋里头坐去好了。”
“成啊,好久没来尝尝四哥的新茶了,今儿个小弟喝够了,还得装了些带走才是,哈哈……”胤祚话音一落,兄弟俩相视大笑起来,宛若听到了啥好笑的笑话一般,搞得站在一旁的那些子下人们不明所以,只能是傻哈哈地陪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了许多。
“六弟,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儿个六弟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罢,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哥哥能帮的,尽量就是了。”胤禛知道胤祚绕弯子的本领高明,也不想跟胤祚在这上头较量一下,等下人们沏好了茶,索性直统统地就说了个透亮。
嘿,成,直说就直说,咱也懒得跟你绕圈子,回头还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胤祚也没多客套,哈哈一笑道:“爽快,四哥向来就是爽快人,小弟可是佩服得很,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哈,六哥,您也是知道的,小弟收了些不成器的奴才,肯干倒是肯干,也能下苦力,就是没什么大用,忙没帮上小弟,还得小弟这个做主子的帮着打点前程,嘿,瞧这事整的,哦,小弟门下有个奴才叫李卫的,嘿,这小子大字不识几个,不过办事还是不错的,可惜了些啊,小弟呢,也很看重此人,琢磨着该提拔、提拔,只是没个来由也不好提拔不是,若是被人参上一本任人唯亲的罪名,那可就不好了,所以呢,就想着跟四哥打个商量来了,哈哈。”
阿哥们门下都是一大把的奴才,要想搞清楚究竟有哪些人其实是件很挠头的事儿,不过李卫是谁胤禛倒是知道的,不为别的,只能李卫现如今可是四川官场上的名角了,整一个刺儿头,关于李卫的笑话儿连康熙老爷子都有所耳闻,不过康熙老爷子对这小子的评价倒也还不错,就四个字——实心肯干。这会儿冷不丁听胤祚提起了李卫,胤禛心中不免有些子迷糊,闹不明白李卫的前程跟自个儿有怎会有瓜葛,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明白,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道:“哦,是李狗儿,这人哥哥还是听说过的,怎么,他又整出什么妖蛾子了不成?”
听说过?哈,这李狗儿本该是你的人来着,不过被咱给打劫了,美很!爽很!胤祚心头只乐呵,不过脸上却是一脸子的苦恼样道:“四哥,唉,李狗儿那小子办起事来是没得说的,可问题是没个资历也不成事儿,赶巧现如今西藏战事起了,小弟呢,就琢磨着让这小子也混点功劳,将来也好提拔一下,不过呢,这小子处理政事能成,嘿,偌大的一个成都府让他治理得还有点模样儿,不过打仗他就不行了,小弟想啊,或是将他放粮道上或许能熬些资历出来,这不赶巧川北粮道正供应着前方大军,小弟想来想去,也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四哥帮忙了,哈哈。”
粮道是油水很足的地儿,尤其是供应大军之时更是如此,随便过一过手,捞上个万儿八千的,也不显山露水,若是别人开这个口,胤禛一准怀疑那人是打算发战争财,大捞特捞了,可胤祚家里的钱财早就多得数不清了,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一百万、一千万放胤祚面前也不见得能买得动胤祚,这里头一准有蹊跷!胤禛默默地沉思着,就是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