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感情的开始,往往是情之所动,心之所向,过程未必全是甜蜜但至少不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双方的折磨煎熬。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陆时婧读研一,乔正岐似乎彻底习惯了争吵和猜忌才是恋爱的正常方式,以至于哪天陆时婧在电话里和声细语地与他道晚安,他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像是有一根发丝般细的尖刺深深扎在肉里,无法除去,却一直别扭。
他22岁那一年的夏天,父母用一通越洋电话通知他,他们要领养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作为他们的养女、他的妹妹。
乔正岐的反应平淡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父母以为他的沉默代表不愿意接受,于是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述说这个女孩的身世如何悲惨,家破人亡之后又被至亲利用陷入一场全城诛伐的新闻丑闻,她如何懂事,如何成绩优异,如何自尊自立云云。
乔正岐在电话里的那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他竟荒唐地觉得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要遇上陆时婧,那么一定是命中注定要遇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
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在那一刻第一次有了轻微的裂缝。
就算是牛顿和爱因斯坦,在最后证无可证的情况下也成为了有神论的信仰者。乔正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命运这种东西究竟是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神之手操控着,还是只是数学上的一次概率事件。
陆时婧和原鹭,两种完全对调的人生。一个从天之骄子一夕之间变为命运的囚徒,一个从一无所有一朝成为了众人眼里羡慕的名门养女。
那一年说的天涯海角,他和陆时婧谁也没有到达。
原鹭带他去的那个海南餐馆,名字却叫“天涯海角”。
他坐在“天涯海角”里问她很喜欢吃炒粉吗,她忍着眼泪无声地点头,嘴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当年的事,尽管言语间不加任何委屈的描述,在他听来,他的心竟会跟着被刀子片一样地疼。
时光在倒流,时空在置换,坐在他面前的人,他开始分不清究竟是原鹭还是那个成为了命运囚徒的陆时婧。
斗转星移,苍穹不变。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每一个星宿都回到它原来对应的上空。
从原鹭带着他去“天涯海角”,在看见饭馆招牌上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原鹭是他今生无处可逃、逃无可逃的命运。
他在美国呆了六年,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回国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那一天雪下得很大,他站在g大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望着窗外熙来攘往的行人,一杯咖啡见底,他转身去续杯,回到窗前,却有一个女生正恍若无人地对着落地窗照镜子。
她裤子的膝盖处有雪印在上面,显然是刚在雪地了跌了一跤。
她对着窗里自己的倒影龇牙咧嘴,一点不顾及里面还有人望着窗外,大大咧咧地抖了抖膝盖上的雪块,照了照倒影里的自己,似乎满意了,走的时候好像还吹起了口哨。
乔正岐手里的咖啡原本十分烫手,一直被他握到冰冷,他仍旧站在窗前,连位置都不曾挪动半寸。
在波士顿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他只回来一天,两千一百九十二分之一的概率;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八万六千四百秒,她不迟一秒,不早一秒,在他转身回到窗前的那一秒出现在他的眼前,八万六千四百分之一的概率;g大有一百五十一万平方米,没有偏差出一个平方,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和他仅仅隔着一扇玻璃的距离,一百五十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么微乎其微的数值,这么微乎其微的概率,除了能用“命运”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语来解释,就算是计算能力能与计算机一较高下的乔正岐这次也是彻底无解。
咖啡冷了,他却痛快地笑了。
今夜,他对她说:“原鹭,你不会知道的。”
是啊,她不会知道。这些连他自己都无解的事情,这些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糊涂”二字滋味的事情,大概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出差的前一晚,他替她小心翼翼地卸妆,动作轻柔严谨得仿佛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绝世珍宝。有那么一瞬,他想亲手捏碎这件美丽的珍宝,想要撕裂命运加之于他的枷锁,但却在指尖感受到她柔软的唇上传来的温度的时候,彻底缴械投降。
整整十三天,他尝试着变回在美国的那个自己,对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的微信他不回,她的短信他不回,甚至连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跃动着她的来电号码的时候,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千万个想接听的冲动。
然而,尽管他如何想与她背道而驰,命运又一次把他牵扯进了轮回。
c城的年度青年圆桌酒会主办方给他的电子邮箱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函下方的主办方合作媒体显示着:cstv。
乔正岐在看见这四个英文字母的那一刻,这么多天的阴霾忽然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cstv,原鹭的实习单位。
不知为何,那一刻的乔正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其说释然,其实更像是在千斤巨鼎的压迫之下偷得了一丝珍贵的喘息。
所以,他的尝试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了。
希尔顿的地下一层车库,她的车挡住了旁边白色别克的倒车位置,他前脚刚从接他到酒店的车上下来,后脚就碰上了同时下车准备给原鹭打挪车电话的别克车主。
出差时随手错装进行李箱里的车钥匙,正是原鹭前天晚上开的那辆英菲尼迪的匹配钥匙。
于是,乔正岐只能一边无奈一边自嘲地帮她挪车。
一切都那么正好,一切又是那么可笑。
这世界上唯一乔正岐解不出答案的难题,就是原鹭。
仅此一个,独一无二。
☆、第二十二章
原鹭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忍不住颤栗发抖。
她在害怕,仿佛世界的某一角正在崩塌,而她站在世界的中央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崩塌向自己蔓延过来。
如果不仅是家人会是什么,她不敢往下想。
理智在说:一定是自己的思维跟不上乔正岐的思路,又把他的话想偏了。
情感在说:你不是一直觉得他的背影可望而不可及吗?他在向你靠近,你为什么要躲开?
理智和情感两个小人不断在脑子里打架,打到最后,原鹭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毕竟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冷漠,还用冰凉凉的语气哄她下楼。
所以她现在是蒙着被子在自导自演着什么?
原鹭气呼呼地把被子一掀,煮熟虾子般的脸颊一直滚烫至耳根。
原鹭吹了口气,把垂在脸上的发丝呼开,从床头柜够着了手机拿到手里。
一整天没开机,一解锁屏幕就是数十条微信轰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