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他哄了玉遥睡着,门被轻轻推开,翠翠问:“可要我把他抱走?”
沈劲松含笑摇头。
五年前翠翠自西幽生还,戏班班主却嫌他陷于敌手不干净,不要他了。他听闻沈劲松收留了许多合鸾儿,赶来投奔时正见沈劲松这个新手爸爸焦头烂额,翠翠因一手养大弟弟,颇有带孩子经验,索性留在府上帮忙。沈劲松待他亦礼遇,大约算个管家。
翠翠咬唇:“你刚才那个,没有弄完吧,这样中断了,下回恐怕瘾要扑得更厉害些。”
三更落了雨,将暑气涤荡,浮生难得一日凉。
沧浪馆里竹海森寒,风影绰约,明翠竹叶上不时滴下露水,沾衣欲湿。
沈劲松煞风景地想,要在湄水以北的帝京活这么一大片竹子,不知耗费几何。
这厢主人已跨过朱桥而来,行步环佩无声,雪衣玉冠,秀色清眸,一笑春温,“松哥,你来找我做什么?”梅旧英跟别人说话都文邹邹的,跟沈劲松却不客套。
沈劲松也冲他笑,眼里笑意温暖:“小英,我来告别了。“
梅旧英不安笑道:“何故如此郑重。”
沈劲松平静道:“这次若能从西漠生还,我便打算卸甲了。”
梅旧英闻言怔愣,心神混乱之际脱口而出:“你骗我,你说要守大景三十年,现在才多久!”
沈劲松认真回忆,“将近二十年了。”
梅旧英痴痴道:“竟已那么久了么……”他再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身姿依旧英挺,但笑起来眼角已有了纹路。
二十年四海兵不解,将军百战死,岁华暗惊心。
梅旧英哑声道:“你早就累了是不是。”
沈劲松无措道:“我不累,若我孤身一人,到死到老都成的。但遥儿等不起了,我想带他去寻名医治病。”他笑意萧索,“便是治不好,也能多陪他身边几年,一起天南海北地走走看看……我不想再辜负他了。”
梅旧英喃喃道:“不错,不可再辜负他了……”
这一日林断山明,故人牵马远去。
梅旧英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想起二十年前,春风上国繁华,他与沈劲松同游大迦蓝寺,少年爱热闹,不爱听孤寂佛语,偏爱找那糊弄人的算命摊子。
梅旧英抽中一支姻缘签,名唤天为谁春。
赤水西岸。
东方的乌发男子褪去金甲后,斜披上狄国的白袍。他戴着金色的面具,乌发不束,颈上和腕上均系着金环,即便看不见脸,且终日一言不发,观其身形行止,也是超世的美人风度。
他这样打扮,又常在御前行走,纵有赫赫战功,人们仍难免要想他是不是狄王的男宠,但狄王慕兰虽已十八岁了,却不幸没怎么长个子,又生得娇美如玫瑰。让人说不好谁是谁的男人。
月夜下,花园里的喷泉涌出银色的流光,水池边开满了鸢尾花和桃金娘。他赤足穿过雪白圆柱林立的中庭,游廊投下的棱棱月光随之破碎。一明一灭间,他宛如东方画上的神祗,风行水上,千秋荒寒。
慕兰道:“我喜欢景人的诗歌,见了你才知道纵使无情也动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单膝跪在慕兰座前,闻言不笑亦不语,全然的无动于衷。
慕兰摘去他的面具,手指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贪迷流转,“三年了,为什么不肯对我笑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