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便在此地,春节夜里。玉尘飞喝醉了酒来寻他,抱着他一声声道:“沈郎,我找不到你了。”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他回答:“你找不到我,我便来找你。”
昨夜星辰昨夜风,已是江山多少年。
序·一剑西来
沙暴过后,景朝边防守军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马贼头子。
这人名唤梁三,往日纠集了一干暴民,啸聚关外,自立为王,好不威风。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年西幽大军压境,景朝守将沈劲松闭关不应,白龙侯闲来无事之余,随手清了清场,便似鹰辇兔子般把这帮乌合之众辇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远遁西漠。
西漠浩瀚无垠,绝无水草,途路难测,人人都当这伙马贼有死无生。未料数年后,这梁三竟单骑回返,还是这般蹊跷形状——他下半身尽数化成白骨,断肢血肉模糊,腐烂恶臭揉杂着一股浓郁奇香,闻者欲吐之余,竟又有些闻不够的迷醉。
梁三虽重伤危殆,却浑然不知痛,忘饥忘渴,精神健旺,手舞足蹈地喋喋不休,讲他如何来到一个神仙国度,黄金铺路,美酒成河,尽日飞花,夜夜笙歌。“好多美人,好多花样,好多香气。”
这梁三也没甚么文化,描写得跟东宫娘娘烙大饼似的,众人只当他遇到大漠幻蜃,被迷得失了心智,全然不加理会。本打算给他一刀痛快,但那香气太勾人了,守军实在不舍,养人彘般把他养在米缸里,养得满缸生蛆。藏着掩着半个月,惊动了黄雀馆,连人带缸的缴回帝京。
啄香遍请天下香师探勘梁三身上异香,却无人能识。最后竟是梅相看破端倪,他道:“我虽不擅品香,但看过一本志怪小说,书上写药师国有一味极乐天香,能叫人血肉化泥犹然无知无觉,如登极乐世界。”
啄香道:“药师国?这是什么国,我怎么没听说过?”
梅旧英神色凝重:“千年前西漠尚不至今日这般干旱,药师国便建国于居西河洲。前朝曾与赤水西岸诸国贸易频繁,药师国扼守东西商路,万国咸聚,本身亦有奇香专美,城国之风华锦绣,冠绝四海,争似人间天堂。“
啄香笑道:“有多繁华?可是黄金铺路,美酒成河,尽日飞花,夜夜笙歌?”
梅旧英吃惊道:“大抵便是这般形容。”
啄香沉吟道:“那便对上了,这傻子还真到了药师国。可既然无人识得极乐天香,想来药师国亦亡国多年了吧?”
梅旧英道:“其实人皆不知药师国是否亡国,只是八百年前有载一场翻天地覆的沙暴,将界碑路标悉数摧毁,沙暴后商旅复入西漠,竟再也寻不到那清泉绿洲了。”
啄香道;“就算那时没亡,八百年没声没响的,我看也死绝了。”
梅旧英道:“这马贼恐是入了遗迹,误吸入幻香,复见往昔幻境。”
啄香道:“这香竟能让人见到千年前的物华风流?”
梅旧英道:“药师国以幻香立国,极乐天香不过其中下品,却已使人幻象丛生不辨虚实了。”他犹豫地顿了顿,“迦陵君在用的底也迦香,据说与极乐天香是类似配方,却只得其中十之一二的效用。”
啄香闻言轻轻发抖,“什么,底也迦香就够要我的命了。”
梅旧英闻言不虞道:“你也知那香不是好物,为什么还要给他。”
啄香冷笑道:“那香不是好东西,可不用那香,他连活都活不下来。他服了香还能与情郎重温鸳梦,哪儿也不疼了,老老实实地帮你打理兵权稳定边疆,不知让你省了多少心,你现在却来怪我?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梅旧英被堵得无话可说。
啄香懒得顾忌他的纤细心思,“梅相当年成大事的气魄去了哪里?还要我来提点你关窍?若是药师国真毁于一夕天灾,它那些巨贾宝藏也当系数尘封,你不是一天到晚缺钱么?若得了药师国帑,数年不必发愁。“
梅旧英道:“此事须得一个信得过的强干人物帮忙经办。”
啄香似笑非笑。
“除了沈劲松,你还信得过谁。”
朝廷想吃独食的美梦很快破碎了。
明明边防驻军和被召进宫的香师都已被妥善封口,药师国现世的风声依旧走漏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敌国财富,不知叫多少人眼馋心热。世家豪强武林门派闻风而动,纷纷打点人马奔赴西漠。
余波所及,跨过赤水,传到了少年狄王耳中,狄王意动。狄王慕兰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怕分不了一杯羹,搅乱一池浑水亦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