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自己叫得太大声了……
他每每被玉尘飞弄得意乱神迷,情热如狂,根本连自己在浪叫都没意识到。结果第二日帐外常有爽朗笑声,恭贺白龙侯大展神威,甚而还有人要送酒的。玉尘飞一概洋洋得意地笑纳。
“在我们西幽,丈夫能让妻子叫整夜,是很光荣的事。”
沈劲松被他这样比做妇人,并未升起应有的羞辱感,反而心头有种异样的悸动。
对面羊皮帐毡上投映出缤纷人影,其中最潇洒的醉袖舞姿,最狂放的弹剑笑歌,自然便是白龙侯了。沈劲松默默看了许久,眼里倒映着融融火光,若有深深浓浓的情意。
身后传来轻轻的“砰”一声,他回过头,见到一朵孱弱的烟花,在夜空中像颗寂寞的流星,一闪而逝。
——只有景人过春节时会放烟花。
沈劲松顺着方向找过去,却见数十顶帐篷围起的空地上,被俘的数百景人少女们团团而聚,合鸾儿翠翠笑道:“最后一朵烟花啦,大家新年快乐——”
银色的烟花窜上了天,所有仰起的面容都为之轰然一亮。
烟花如星雨散落后,少女们像被什么攫住了心绪,一时半刻无人说话,四野寂寂。
倒是翠翠先看到了沈劲松,娇声道:“沈将军!”
女孩们一阵骚动,纷纷朝他羞怯地微笑,并让开了身。沈劲松有些无措地走进人群里。翠翠跑过来拉着他的手:“沈将军,你还好么?我们都好担心你。”
沈劲松碰到翠翠手上的冻疮,羞惭地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日子何止是好,简直是生平前所未有的好。跟着玉尘飞自然是享尽锦衣玉食,玉尘飞还甚为体恤自己的心情。总之,哪里有半点俘虏的样子。
反观他的同胞,一路风刀霜剑,似都憔悴了不少。
“荒郊野外的,大年夜也不能请沈将军吃年糕啦。”翠翠笑道。
“咦?怎么会是年糕,大年夜明明该吃的是饺子啊!”
“我们吃的是面呢。”
谈到吃的,景人总是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各地民俗。
“要说最好吃的,什么都比不上我妈妈做的……”
浓云渐渐散去,群峰间露出了冬季的灿烂星群,幽蓝的星光普照弥望无际的明净雪原。
一个少女惊呼道:“那是什么呀,好美。”
凝冻般的漆黑天幕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皎若月光的纯白巨塔,宛如梦境的产物。
沈劲松乍见,心间怒火狂暴,杀意却是森冷的,他喃喃道:“竟是真的……”
另一个少女恐惧的哭号声也传来:“原来阿爸说的是真的!是白骨塔!阿爸说两百年前西幽杀光了八方城的景人,把十万颗人头垒成一座塔,给他们的王求长生。”
所有人闻言都颤栗不止。
到最后还是翠翠强颜欢笑道:“咱们别看它了,多不吉利啊。不如我们唱歌吧!”
翠翠一路上被女孩儿们当作主心骨依赖,早已不是几月前那自顾自哭哭啼啼的小戏子了,此时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镜州人,给大家唱一首当地小调。”
“阿妹生得白淋淋,好比高山红林檎;讲话好比黄莺唱,走路好比风吹云……”翠翠是低贱的卖唱艺人,只会这些俚俗歌儿,他故意挑了首活波的,又因是合鸾儿,有一把轻灵甜美的嗓子,果然渐渐将众人从地狱般的艳丽恐怖图景中带出来。
之后又有数位少女唱了歌,大抵是江南艳曲,北地悲歌。
数百年来,江南屏蔽战火,人民安居乐业,不知兵戈为何物,此地少女们戏莲、采桑,和情郎在花月夜里幽会;与此同时,北地少女们的情郎却早已化作无定河边的枯骨,连她们自己都为西幽人掳去,十数年后千辛万苦地回到故乡,却被乡邻视作荡妇,被小孩拿石头打,被编排成歌曲。
“沈将军也唱一首吧!”众人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