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尘飞骂的“姓梅的”,却不是眼前这个不顶事的小梅,而是帝都里的幕后黑手。
玉尘飞横扫的关内十二州原来都是大景藩王封地,数百年来诸侯根深叶茂,几同国中国,朝廷难以辖制。这回梅旧英借延误军情的叛国重罪,将王族势力连根拔起,再以江南九族仕宦子弟取而代之,立马便叫整个西北易姓。
这些,自然是玉尘飞与梅旧英事先商量好的。梅旧英为他大开便宜之门,北境布防空虚,任他直入中原如无人之境。而他也投桃报李地稍微绕了绕路,把诸侯国们一网打尽。
姓梅的倒也不是没防着他。在他席卷北境时,大景数十万军力悉数集结于沧江以北,背倚整个物华天宝的江南。若是玉尘飞毁约,梅旧英再不济也能挟天子退据江南,从长计议。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敬梅相枭雄,愿与共谋大业。”玉尘飞信上道。
这玉遥城除却长官变动,另有一桩与平民百姓息息相关的新政,便是互市。昔年飞鸟横绝的战争堡垒,今日趁难得的大晴天,城门大敞,迎来送往塞北江南的贩夫走卒。
数百年来大景关隘紧闭,南北物资全靠数条口耳相传的暗道交易,或重金贿赂边防,或雇挑夫翻山越岭,如此不辞辛苦,甘冒杀头之险,皆因走私暴利……
如今烽火停息,官市大开,商贾闻风而动,咸聚于此。
两月前玉尘飞几乎是兵不血刃地破城,城中并不见多少哀戚气氛。时至年关,更是热闹非凡,中原的茶叶、丝绸、铁器,塞外的马匹、药材、皮革……集市玲琅满目,过客络绎不绝。因棚户摊凑,占用街道,百千人马摩肩接踵,行进缓慢,三尺雪走走停停,烦躁地喷鼻大叫。玉尘飞索性拉着沈劲松下了马,解了三尺雪的缰绳,白马立马自顾自地跑远了。见沈劲松默默的诧异目光,玉尘飞笑道:“野惯了。”
他二人下了马,汇入人群中,倒也不算显眼。
玉遥市集虽繁华,毕竟是少民为主,画风比较原始,形式是以物换物,且换的也是大宗生活必需品,绝少奇珍异宝。玉尘飞眼睛毒辣,怎么看得上这些玩意。不过他嘴巴倒是不挑的,于是一路买各色吃食,松子糖,煎奶酪,小酥肉,芸豆糕,肉囊、蜂蜜甜粽……他和沈劲松一边分食一边闲逛,间或聊天说笑,纵然寒风浩荡凛冽,也吹不散快活热烈的心情。
人群中忽然欢声雷动,玉尘飞拽着沈劲松去看热闹,见数百人围成一个大圈,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人头匝动,将圈中情形挡得密不透风。
玉尘飞险些又要挥鞭开路,被沈劲松一把拽住。他刚被拽住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他自小做事恣睢任性,最恨被人拂逆心意。但被沈劲松这样紧握着手,竟品出“我是你亲近之人,才来管教你”的甜蜜感。
玉尘飞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故作厌烦道:“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吞剑吐火这等小把戏。”他二人本已转身待要离去,忽而从人圈中飞出一只木制的机关鸟,关节嘎啦地围绕着他二人转圈。
人群跟着转过头来看热闹,分波破浪般,露出圈中一个黑色兜袍的矮小身影。
那滑稽艺人用一种殊为奇特的语调吟唱道:“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一语罢,木鸟在空中爆散解体,如一朵白日焰火。
人群不明所以,纷纷叫好。
玉尘飞和沈劲松对视,俱见彼此眼中惊疑之色。他二人掌军多年,看待事物的眼光自与旁人不同:现下这木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具。若是按数十倍体量打造,分明是一件极具杀伤力的空战武器。
玉尘飞金鞭一甩,立时要去抓那机关师,忽而平地大风起,雪山上真的滑下一只两人长的巨大木鸟,长翅在人海上疾掠而过片片阴影,那机关师跳上木鸟,如仙人般乘鹤远去。只是他临走时回头一顾,正好被大风吹掉了斗篷,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欢呼声中,玉尘飞恶狠狠道:“原来是狄人。”
这件事他却不愿与沈劲松细说,只是之后再逛街,心事沉沉,怎么也提不起劲,索性打道回府。
将要出城时,暮色已晚,城门角落里铺着张草席,席上缩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大胖小子,坐着两个墨猪般大字,“算命”。
那老头正在现场教学,举的例子正是路过的玉尘飞和沈劲松。老头嘀嘀咕咕,以为二人听不到,十分肆无忌惮。
“小宝,我考考你,那两人里谁更好糊弄?”
小宝自信道:“我观一人精明,一人敦厚,必然是敦厚的那个。”
老头摇摇头,“那你就错了,精明的那个反而是冤大头。世上最不乏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聪明人,越不信邪,越容易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