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前头夸那茶:“嗯,虽然不是玉泉水,不过这雨水淀过,也很清澈甘甜。茶水火候到了,香气都收住了。”
然后陡然又问:“是你家夕月姑娘泡的茶吧?她身子还行?”
李谭氏给他喋喋地问得不耐烦,敷衍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到正题上。好容易听见前门的听差在喊:“老爷回来了!”
李谭氏顿时起身,笑道:“我家老爷可算回来了,您有话,您一会儿问他。我一个没脚蟹,什么都不懂呢。”
把客人撇着,自己到外头迎接了。
李得文下了轿子,正在疑惑呢:“外头怎么这么多人站着?”
李谭氏把他迎进二门,低声说:“来了个客,估摸着是礼部的。”
“礼部的人来干什么?秀女候选的时候,不由礼部先问话呀。”
李谭氏脸一红,说:“嗐,我不是担心夕月嘛,请亦武他舅爷爷——在礼部当司官的——帮着给夕月开了一张病单。”
“啊?!”李得文惊讶得张大了嘴,“你这不胡闹么!”
李谭氏嘟着嘴掐了他一把,“这样的事你当年没做过?夕月选宫女时,你不也给她告病的?怎么的我做就是胡闹?不说了,人家在花厅候着呢,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你去应付吧,别把话穿了帮就行。”
“这个……怎么可能不穿帮!”李得文觉得老婆就是胡闹,但是骂又骂不得,只能先陪了笑脸,打算应对“礼部官员”来查证这件事。
李谭氏跟到门口没进去,在外头听壁角。
听见她丈夫撩帘子进去,然后“哎呀我的妈”一声惊呼,然后就是“扑通”跪地的动静,“邦邦”磕头的声音:“皇上怎么来了?奴才太不恭敬了!”
李谭氏几乎吓傻了:怎么的,给女儿报个病,皇帝亲自来核查啊?!
倚着外墙,强撑着让自己别一屁股坐地上。
里头,皇上咳嗽一声清清喉咙:“朕微服前来嘛,就是怕人知道,到时候人多嘴杂,不大好看。”
又说:“主要看到礼部报来的秀女名册里居然没有夕月,心里奇怪,叫再去核查,才知道夕月病了,还是痨症,实在担心得不行。”
李得文咽唾沫:这老娘们儿做事怎么这么夸张啊?痨症!她还不如说李夕月死了呢。
这会儿只能赔笑回话:“这个,皇上恕罪,这个……”
这个事,往大里说,就是一群人伙同欺君啊!李夕月好好地在家,她娘为了免除她被选秀选上,搞了这么一手骗皇帝。要是认真追究起来,真是牵扯一群人!
他欲哭无泪,半晌才碰头道:“万岁爷见恕,奴才家人,实在是做了糊涂事,夕月没病,好得很。只求您……求您……”
求他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真是日了狗了。
昝宁当然是有点不高兴的。
听说李夕月生病,他急了一天一夜。
现在人家在家里,他不能把她叫进宫来,叫其他人探望又不放心,最后一狠心,搞了“微服私访”这一招,叫御史台知道了,只怕就要上折子请“皇上恪守规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了。
不过面对的是未来的老丈人,看人家“嘣咚嘣咚”地磕头求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重话吓唬人,只能温语抚慰:“没事没事,夕月没生病就好。你放心吧,不追究你,明儿把名字补到礼部的名册里去。”
李得文松了一口气,但又想,这要是追究别人呢?这主子心情不好,只怕总难免吹求。他一横心,说:“皇上放心,奴才叫夕月来给您当面瞧瞧,您放个心。”
把女儿“卖”了,他也就放心了。
李得文出门,看见李谭氏一脸的泪痕,抓着他的袖子说不出话来,做着口型问:“怎么样?”
李得文宠老婆出名的,只能和声和气说:“没事。我叫夕月去。皇上……念着她。”
李谭氏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出来,只听“没事”,略略松了口气,才有力气去擦眼泪。
李夕月进了花厅的门,打算板着脸,因为要问问他,怎么好意思叫她阿玛跪在那儿给他磕了半天的响头。
但看见他,那脸板不起来了,想笑又想哭,等反应过来还是该行个大礼的时候,已经被他伸手挽住,他喉咙里带着低沉的颤音:“夕月!”
“你真讨厌……”她跪不下去,被他拉着手,心也狠不起来,骂了这么娇俏的一句,已经想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一场。
可惜花厅是那种四下里都是窗户的屋子,大夏天的,更是到处开着窗,窗屉上的薄纱根本挡不住外面的目光。
两个人都只能收敛着,说些堂皇的话:
“你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担心我做什么?你该担心的不该是江山社稷?”
“你这是跟我生气呢?”
“哪个生你的气?”
……
简直要谈僵了。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夕月先打破了沉寂:“你还把海东青带出来了啊?”
“嗯,它在宫里闷得久了,带出来放放风。”
“吓得我们家的鸽子呀,蛋都不下了。”
“是么?去瞧瞧?”
于是,去后院瞧海东青。
李谭氏一伸头,李得文把她衣领一拽,低声说:“少看,当心得偷针眼!”
李谭氏不服气:“他要是……怎么了我们闺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