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隐隐吹过来一些压抑的呜咽, 听得他心里发颤。
有心过去看看,但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心疼她。
直到春风里再无一点动静了,他才悻悻地自己关窗睡觉。
自然的, 一夜都没有好睡。
第二天, 魂不守舍地听完早朝,叫完军机处的“起儿”,他急匆匆叫“奉茶”。
来的是白荼, 气定神闲的,照着往常的规矩把茶碗搁好了。
昝宁犹豫了好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问:“李夕月呢?”
“奴才替她请个假, 夕月今日在屋子里养伤呢。”
昝宁皱了眉怨道:“你下多狠的手啊!杀鸡儆猴也不是这么个‘儆’法儿!”
白荼跪下说:“奴才岂敢。”
您这“猴儿”,只能这样“儆”了。
昝宁长叹一声:“算了算了。抽时间你给打个掩护, 朕要去瞧瞧她。”
白荼当然不能不许,而且, 也需要他心疼一下,儆诫他自己日后不能任性莽撞。
默然了一会儿, 昝宁说:“这几日风闻奏事, 旁敲侧击责难皇后及纳兰氏的折子不少。骊珠也一再被提及,她那兄长到内务府荣贝勒那儿击鼓鸣冤——当然没敢责难皇后本人,但把当时替皇后跑腿吩咐传散差的太监给告了。”
白荼说:“礼邸这是要彻底与纳兰氏撕破脸了。”
她知道这些, 因为她就是谋算中的一份子。
所以也难免担忧害怕,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奴才……盼着三月间役满出宫。”
“朕尽力护住你。”
“是……”白荼低头说,“奴才多谢皇上。”
然后又用更低的声音说:“其实,便是为这件事耽误了,奴才也甘愿。只是求皇上……求皇上告诉徐主事……奴才,一直……在等他。”
她脸红了,目中隐隐含泪。
昝宁直视着白荼,半晌沉沉地点头:“你放心。徐鹤章都知道,他特别感佩你,也特别喜欢你。他若敢负心,朕叫打折他的腿。”
白荼含泪笑了笑:“万岁爷可别拿奴才开玩笑。”
她小心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簇新的荷包:“这是奴才给徐主事做的。奴才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可否请万岁爷代奴才递给他?”
“私赠表记啊?”昝宁努力地笑了笑,接过那个精致的荷包看了看,不由想起李夕月为他绣的那块石青色帕子,也是思念,也是向往。
他掩饰地低头看那个荷包——真是精工极了,把女孩子的一颗心全扑在了上面,他心里微微发苦:白荼就快出宫了,自己却叫她担了那么重的担子,若是事情闹开来,虽不致命,也足以让这个女孩子遭好大的罪。
权力的路上,真是血迹斑斑、髅骨累累!
“徐鹤章那里,你放心!”他只能郑重地这样承诺。
宫里的晚膳不是晚上吃的,一般开在中午到下午的午、未时。昝宁食不甘味地吃御膳房做的饽饽,心里想着没吃到嘴的小挑子上的绉纱馄饨,愈发觉得御膳房的温火膳做得又乏味又单调,也就是名字取得漂亮,食材用得高贵,其实一点不好吃。
吃完,他勉强挑了觉得口味还行的山药葱椒鸡羹和燕窝鹿尾攒盘等几道菜,吩咐给白荼、李夕月送去,自然,少不了掩人耳目也赐了些给旁人。
今日午后没什么事,他趁着养心殿安静,像慢慢踱步绕弯一样,绕到了李夕月的屋子外。
迎围房的月洞门正见白荼坐在围房外的栏杆边绣花,一旁是宜芳,站着边看边夸赞。
昝宁问:“干嘛呢?”
两个姑娘忙起身,给他蹲安行礼。
皇帝也随常地问:“饭都用过了?”
“奴才怎么敢劳万岁爷挂念?先就用过了。”白荼大方落落的,转而看了宜芳一眼,又说:“糟了,我在炉子上还炖着一壶玉泉水,打算着给万岁爷泡壶酽酽的普洱消消食呢。”
宜芳乖觉,立刻说:“奴才去看水吧。”起身又福了两福,退到了外头。
“骊珠的兄长,被人暴打了一顿,撤了诉状。”昝宁说,“他撤不撤诉状,那面儿都已经欲盖弥彰了。清议只怕放不过她。”
白荼很谨慎地说:“若是论当年的事,又要攀扯一批老人儿。”
“内务府已经造册了,那段辰光放出去的宫女儿及老病出宫的太监不下于二十个,会一个一个查。”
他瞥了瞥围房外那一道矮墙和一道月洞门,对白荼指了指那里,又挥了挥手。
白荼蹑手蹑脚过去张了张,才回来低声地说:“瞧见个裙子影儿。”
“养心殿清理了这么久,总还有人塞糟心的过来。”昝宁说,“你继续在外头绣花,我瞧瞧李夕月去。”
他闪身进了门,看见李夕月正趴在大炕上,撑着头看书。
见他不敲门就进来,她吓了一跳,然后有些许不快:“万岁爷又吓我。”
“不是存心吓你。”昝宁随意地坐在她身边,仔细打量了一下才继续说,“敲门的声音高了,怕落了别人的眼。”
又问她:“看什么呢?”
翻开她的书页一看,有些失望,是本绣花的绘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