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1 / 2)

圣人一向对爱子没有任何防备,也并未往别处想,便道:“眼下除了你,还有谁能入主东宫?你也是朕与观音婢的孩子,说到出身、才华,样样都无可挑剔。”说到此,他突然沉默下来,想起了嫡长子当年出生时自己的兴奋与激动。谁又能料想到,父子之间竟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教养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才教出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混账东西?

李泰喜出望外,双眼之中瞬间便腾起了野心的火焰,趁热打铁道:“那阿爷尽管放心就是了。我绝不会像大兄那样,为权势所迷,怀疑自家兄弟。九郎与我年纪相差将近十岁,身体弱,性情也温和,我疼爱他还来不及呢。若是我底下那些孽障待他不尊敬,他日我百年之后,必将那些孽障都除去,让他继承大位。我们都是阿爷阿娘的儿子,没有我享足了富贵荣华,却让他看晚辈的眼色行事的道理!!”

他说得十分动情,到极致处,甚至连自己都生出了几分感慨。圣人更是听得眼圈都红了,猛地将圆滚滚的儿子搂进怀中:“青雀啊青雀,有你这番话,阿爷也能放心了。雉奴往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殿外,李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开了。他走得越来越快,崔渊不得不小跑了几步,才得以跟上他。待周围再也没有宫人时,李治终于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几幅字撕成了碎片,宛如困兽一般低声吼道:“这种话亏他也能说得出口!!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杀尽儿子让阿弟继位?!这种虚伪至极的话,换了谁都不可能信!“偏偏阿爷居然会信他!居然傻得相信他!”

这一瞬间,他忽然体会到了长兄李承乾的痛苦。分明他们都是嫡出之子,看似同样得到疼爱,但偏偏李泰巧言令色,比他们更能讨得爷娘的欢心。如方才那般的满口谎言,人人听来都知道是假,但平日英明无比的阿爷却偏偏信以为真!

若是李泰成了太子,若是李泰继承了大位——他绝对不可能活得太久!他的皇太弟之言论已经放出去了,又怎能容得下他?说不得便会栽赃他谋逆,将他这一脉全部剪除!或者,干脆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教他无法拥有自己的血脉!皇位兜兜转转,都仍只能在他的后代手中!

此时此刻,李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被李泰推入了绝境。

“子竟……子竟……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为何却待我如此狠心?!”十五岁的少年郎有些茫然地问道。他先前只想在两位兄长相争之时渔翁得利,适当地推波助澜,却从未生出真正下手伤害他们的心思。到了如今,他却忽然回过神来:长兄倒下了,他便是李泰最大的敌人。李泰定会将曾经在李承乾身上用过的手段,都尽数用在他身上。不,说不得他连这些手段都不屑于用,只待爷娘百年之后便彻底将他拔除。

“大王不必惊慌。”同样听了那一番话的崔渊却比他冷静多了,微微勾起嘴角,“魏王太过心急了。大王想想,连咱们都能听得出他的虚伪,朝中诸臣又何尝听不出?皇后殿下又如何能信任他?陛下也是一时受了他蒙蔽,待回过神来,便会发觉其中的蹊跷了。”

过犹不及。魏王李泰盯着东宫之位实在太久了,眼见着太子被废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想早些将这个位置揽入怀中。然而,他这般急切却落了痕迹,说出“杀子传弟”的话,则更是一着再明显不过的败笔。

啧,成也孝悌之念,败也孝悌之念。李泰心太急了,急得将满腹聪敏都丢得一干二净,满以为糊弄住爷娘便能成功。

做完该做的那些事之后,他们一群人都在等着属于晋王的时机,却想不到,魏王会亲自将这个时机送上门来。

闻言,李治也略微平静下来:“你说得是。”他尚未走到绝境。阿爷阿娘是李泰的凭仗,又何尝不是他的凭仗呢?只要他们尚在,他便有翻身的机会。李泰做得越多,失误越多,便越会让爷娘失望。那时候,他们心心念念的一切,便都将属于他了。

“大王以不变应万变,便足矣。”崔渊道,“不过,此事还须尽早让皇后殿下知道。”长孙皇后如今正是自责的时候,听了李泰这一番作态,很难不多想。只需她想明白了,为了保住自己所出的三子,她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咱们这就去见阿娘。”李治道,“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崔渊看向被他撕碎的几幅字,摇首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字。不如,大王习字让皇后殿下点评罢。”长孙皇后对圣人的影响远胜过其他人,作为幼子的李治若得到她的怜惜与信任,便会立于不败之地了。

没过两日,李泰“杀子传弟”的言论便传得沸沸扬扬。魏王一派自然罔顾事实大赞他的孝悌之心,只恨不得将他捧成“尧舜”那般的仁德圣君。虽然他并未登基,这般吹捧已经是逾越了,但圣人听得这些,比臣下赞赏自个儿还要高兴——谁能看不出圣心所属呢?其余诸臣见状,依旧是各怀心思。有继续为圣人教养子女的方法担心的,有替魏王的情商感到绝望的,也有仍心怀一线希望想要从中窥得真相的。

身为嫡亲国舅的长孙无忌思考了许久,终于决定去魏王府见一见这个外甥。谁都不知他在魏王府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与魏王说了些什么话。总而言之,他只坐了一个时辰便离开了,而后立即赶到宫中求见长孙皇后。他与长孙皇后兄妹感情极深,彼此也相互关切,实在不忍心妹妹再受一回打击。但若是此事不告知于她,恐怕日后她便需要承受更可怕的后果了。

当长孙无忌求见的时候,真定长公主正带着王玫、崔蕙娘、崔芝娘陪长孙皇后说话。听说司徒来了,她们便退到旁边的侧殿去了。晋王妃杜氏对近来风靡京中的天香园很感兴趣,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虽然已经去过了,但也想听一听这园子的逸事。于是,王玫便让主持此事的崔蕙娘与她们说一说,她只在适当的时候补充一二。

长孙无忌并未逗留太久,很快便告退了。长孙皇后几乎是即刻遣宫人将魏王李泰叫进宫来说话。侧殿中的人都多少听闻过“杀子传弟”之说,心中鄙夷,面上却半点不漏。此时推测长孙无忌已经将此事都告知了皇后,心里都觉得快慰之极。有长孙无忌之话在前,想必皇后绝不会轻易被魏王李泰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他只要轻轻巧巧地说一句话,就占尽了名望与好处。九阿兄好端端的,便莫名其妙成了白白捞得好处的。都说是九阿兄占尽了便宜,我看他才占便宜呢!若是真有孝悌之念,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将太子之位让给九阿兄?还闹什么‘杀子传弟’这一出?当谁都是傻子么?”衡山公主压低了声音抱怨,完全不掩饰愤慨。

“幼娘……”晋阳公主无奈地横了她一眼,“在姑母面前,不得无礼。”总说什么“傻子”——对四阿兄那些话深信不疑的阿爷又算是什么?

“真定姑母也觉得我说得对罢?”衡山公主扑到真定长公主怀里,撒娇地问。

真定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环视着晚辈们:“兕子、幼娘,此事你们绝不能牵涉其中。无论是青雀还是雉奴,都是你们的兄长,偏袒谁都不合适。阿杜如今更是尴尬,还是早些回武德殿去罢。”她也不该掺和在这件事中,早些离宫也安全些。

众人便纷纷起身,准备去向长孙皇后问安告退。然而,未等她们出得偏殿,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婢便赶了过来,请真定长公主去寝殿说话。留下来的晚辈们想了想,只能坐下来继续低声议论。不过,她们都避开了魏王李泰相关的话题,只说了茶楼、茶肆、私宅以及女医院、女医学等事。

李治与崔渊最近也频繁来往于立政殿。原本两人该在武德殿习字作画,而后带着字画来立政殿请长孙皇后评点。但听说长孙无忌求见皇后,皇后又唤人去叫了李泰之后,两人便很默契地提前结束了习字,赶来了立政殿。

他们想知道长孙无忌到底说了些什么,无法自长孙皇后处旁敲侧击,只能靠自己的观察来判断了。对于李治而言,这种察言观色之举并不稀奇。他虽然从未刻意查探过阿爷阿娘的想法,但多年与嫡长兄李承乾、嫡次兄李泰相处,一个阴晴不定一个虚伪,不知不觉便促使他养成了辨别他人情绪的技巧。

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大吉殿,来到立政殿前,却正巧遇见了李泰及魏王孺子王氏。

李泰这两天春风得意,连举止都似乎比寻常多了两分傲慢之态。李治与崔渊过来与他见礼,他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便举步欲走。不过,见李治乖巧地退在旁边,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阿爷面前许下的诺言,不禁觉得他有些碍眼。转眼又看到他身边的崔渊,更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这可真是奇怪得很,他连太子都未当上,李治也远远不是皇太弟,却仍有崔渊这般的人才紧跟在他身边。若他日当真让李治当上了皇太弟,恐怕他的皇位与子孙都危矣。

想到此,李泰不由得有些烦躁,眼角瞥见身侧的王氏悄悄抬起眼,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向李治,心里立即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皆燃烧殆尽。

“雉奴。”他缓步走到李治面前,双目中透着蔑视与寒意,“想必,你最近也听说了一些闲话罢?若是你听话,这些倒也不是不能成真。”

李治抬起眼,有些不安:“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阿兄放心罢。”

“谁知道呢?”李泰道,“不过,你要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可别怨我心狠。呵,先前你与汉王走得那么近,谁知道你与谋逆之事会不会有什么干系呢?”

他的话中充满了毫无顾忌的威胁之意,令李治心口都有些发冷了。他双目微微红了起来,泪水在眼中转了转,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我与汉王叔只是讨论书画而已,也不知道他会挑拨大兄去谋逆……”

“总之,你好自为之。”李泰打断了他的辩解,冷笑一声,带着王氏扬长而去。

李治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哽咽起来。崔渊瞥了旁边的假山石一眼,十分配合地低声安慰着他:“大王尽管放心。谋逆之事若无实据,必定不可能栽赃。且与汉王来往之人多得很,难不成人人都有异心?魏王也不过是……借此警告大王而已。”

未等他的话音落下,衡山公主便气冲冲地从假山后跳了出来,怒道:“他以为自己是谁?!还没当成太子呢!就敢这么威胁九阿兄!若是日后成了太子,甚至成了皇帝,恐怕转眼就恨不得栽赃九阿兄了!!我绝不能让他如意!”说着,她便冲去了立政殿。

李治在后头喊道:“幼娘!别冲动!”

但衡山公主却并未停下,已然跑得远了。

“原以为假山之后有人为我们作证便够了,却不想竟然是幼娘。”李治皱起眉,眼圈依然微红,神色却十分从容,“我并不想让她牵涉其中。”

“事已至此,大王只能顺势而为。”崔渊道,“魏王已无兄弟之情,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恐怕也不会多照拂两位小公主。大王往后更疼爱她们一些,让她们都能过得安宁幸福,便足够了。”

李治颔首,低声道:“我没能得到一位好兄长……一定会做一个好兄长……”

崔渊沉默不语:在皇权之下,所谓的好兄长又能持续多久呢?恐怕谁都不能确定罢。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揭破虚伪

就在立政殿内因衡山公主的一席话而风波乍起的时候,两仪殿中,圣人正在与重臣们讨论立太子之事。按照祖制的宗法继承,嫡长子李承乾被废,嫡次子李泰便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圣人对于李泰自是再满意不过,才华横溢而又爱护兄弟姊妹。不得不说,在李承乾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时日里,他时常忧心这偌大的大唐交给他是否合适,但又因爱子之故不愿舍弃他。如今不得不更换太子,有这样一位皇位继承人,他才能彻底放心。

两仪殿内瞬间陷入沉默之中,诸臣无不正在绞尽脑汁组织语言反对。崔敛忽然出声道:“陛下,臣以为,魏王并不合适。”不待圣人横眉怒目,他便紧接着道:“‘杀子传弟’看似大善大真,实则大恶大伪。皇孙们何其无辜,尚未出生便定下了必死之结局。而且,虎毒尚且不食子,魏王如此表态实在令人心寒。更何况,魏王平素与晋王也并不算十分亲善,果真会为弟而杀子么?若是当真孝悌,便应该直接将太子之位让给晋王才是。如此,兄弟二人与皇孙们都能保全——此举方为大善大真。”

圣人微微一怔,拿起手边的折子便一股脑地砸了过去:“一派胡言!!竟然胆敢诋毁魏王!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是他还记得崔敛是真定长公主的驸马,他的妹夫,恐怕下一句便是让千牛卫将他拖出去了。

“陛下!”褚遂良出列,亦凛然道,“其实陛下心里也应该很清楚才是!只是不愿意相信,魏王确实居心不良!臣也赞同崔少卿所言,魏王绝非心怀孝悌之念者!兄弟之情如何能作伪?这么多年来都不见他如何照拂晋王,怎能轻易相信他会‘杀子传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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