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君子都兵临城下,夏州人心出现混乱之际,石敬瑭仍然没有让刘知远引兵回援的意思。
面对君子都咄咄逼人的叫骂之势,石敬瑭仅仅是去城头看了一回,在下达全军将士闭门不出的军令后,就没有再作理会。
夏州城中不是没有充足兵马可供出击君子都,只是石敬瑭没有必胜的把握罢了,三千君子都可进可退,无论是骑兵迎击还是步卒出击,都难有讨到便宜的机会,石敬瑭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会更加影响士气。
不仅如此,石敬瑭更是传令各州,若是君子都前来袭扰,全都不许应战。
就这样,一支君子都就让夏州人心惶惶。
不过除此之外,夏州也没有实际损失。
君子都在夏州停留三日后,退回了长泽县。
事后证明,朝廷大军并没有现在就出动。
石敬瑭在跟杨光远谈话的时候,透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本帅与契丹、鞑靼部有约定,若是定难军出击灵州,一战未起一矢未发,仅仅因为三千君子都就退回来,契丹、鞑靼部见定难军如此不中用,可能就会推迟发兵的时机,甚至毁约。而定难军要成事,少不得契丹与鞑靼部的呼应,当此之际,本帅唯有一赌。”
如果说君子都的主动出击,攻占长泽县而后威逼夏州城,是为了引诱刘知远率军回援,让朔方军避免被两面夹击的境遇,那么就眼下而言,石敬瑭无疑让君子都的这个意图没有得逞。
……
黄河西岸,贺兰山东麓有一片土地大致较为平坦的肥沃之地,南北狭长,由南北平行的汉渠、来渠贯通,形成灌溉条件优良的耕地,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集中了定远城、崇冈镇、新堡、怀远、安静、灵武等城,是为朔方军支撑关防的重要屯田地带和驻兵区域,与西南方向的黄河东岸的灵州城相互遥望。
在这片区域中,定远城位在东北,若是定难军来攻,定远城首当其冲。
刘知远率领定难军经由长城外的宥州,一路西进,抵达了黄河东岸,与定远城遥遥相对。
战前的军议上,刘知远如是对诸将说道:“定远城、崇冈真、新堡都是小城,驻扎不了多少兵马,纵然防备严密,也挡不住我数万雄师的进攻,一旦我军攻下这三地,就能向南威胁怀远、安静、灵武等城,起到呼应关外河西兵马的作用。”
“届时,朔方军若是不派遣援军来,等我军一一攻占这些城池,朔方军面向河西的关防也就土崩瓦解。而若是朔方军派军来援,则对河西的防御力就要大为下降,河西数万兵马猛攻之下,贺兰山之南的长城就难以把守,朔方军依旧要覆灭。”
“一言以蔽之,无论朔方军是否整饬城防、严加防范,都要面对腹背受敌的境遇,我军蓄力而来,又有河西军相助,顶多不过是战事激烈一些罢了,击破朔方军,是迟早的事!”
翌日,定难军在黄河上择处搭建浮桥,发起渡河之战。
定远城方面的朔方军,派遣精锐出战河畔,阻扰定难军架桥渡河。
……
灵州。
“君子都的主动进击,没能引诱刘知远回军,甚至没能让刘知远分兵回防,如今看来,刘知远攻打定远城等地的决心,实在是坚定。对方此番全力进攻,定远城方面的战事会很艰难。”
军议上,部将李正如是对李绍城说道。
“有黄河天堑,定远城方面又早有准备,定难军要渡河,还没有那般容易。”李绍城沉默片刻后说道。
“如今定难军与河西两面夹击之势已成,战事一旦开启,定会分外惨烈,朝廷的大军,何时才会到来?”李正问李绍城。
李绍城沉吟道:“朝廷探知了石敬瑭与契丹、鞑靼部的阴谋,必要做出相应应对,事到如今,灵州之役到底是单纯的防守战与平叛战,还是仍旧是朝廷克复河西、西域的揭幕战,不是一言而决的事,需要朝廷拿出相应谋划与布置,而这牵扯到的人力物力安排,更是纷繁复杂到难以想象。”
说到这,李绍城摒弃杂念,目光坚定道:“然则无论如何,一场滔天之战已经开始,论规模论阵仗论牵涉之广,此战比之朝廷灭吴,有过之而无不及,朔方军有守土拒敌之责,本帅奉君命坐镇朔方,绝对不会畏惧任何贼人,此战无论是激烈还是惨烈,本帅与朔方军,有进无退!”
第896章 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二)
贺兰山东麓,北至定远城北,南至灵武县南,是一处长达三百余里、宽过五十里的南北狭长平地,既然是平地,黄河水流也不会湍急,定难军部曲并及夏州党项人精骑,意图从定远城一带渡河,难度就不至于太大。
夜晚的黄河之畔一片静谧,西岸上却已亮起许多火把,彼此可以望见,那是士卒在巡逻。河岸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堆积起来的干柴,不过这可不是用来取暖的篝火,而是示警用的火堆。
为了防备定难军趁夜渡河,朔方军的防备格外用心,在烽燧之外另置篝火,就是为了及时传递军情。
除却巡逻的游骑,还有以都为单位的步卒,也在各处警戒,以备在发现定难军行踪后,可以第一时间赶到战场,阻拦对方登岸,撑到大队人马赶来。
定远城、崇冈镇、新堡三城,彼此距离不远,相互之间又呈三角形态,贺兰山东麓三百里平地的北部防线,就是以定远城为中心,崇冈镇、新堡为依托,三者紧密相连。
一伍步卒,此时正高举火把,在河畔巡逻。
时年不到二十岁的吴生,是朔方军的一名普通士卒,生长于灵州,从军后就被安排在定远城戍卫,至今还没经历过战事,却有一股虎头虎脑的气质。
眼下正是夏日时节,夜里河风清凉,可以很好驱散一些燥热,这对身着甲胄、走一段路就会满身汗水的士卒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伍长,这几百步的路程,我们来来回回也走了不下十来遍,可没看见河面上有什么动静啊,这贼人今夜怕是不会来了吧?”歇脚的时候,吴生问身旁的伍长,那是他的同乡,唤作吴春。
伍长吴春比吴生年纪稍大一些,不过也大不了多少,但却是个从军两年,经历过好几回战事的老卒,生得身材匀称、气质精悍,他在黑夜中眺望江面,声音略显低沉:
“为应对定难贼军,这回节使增援了千名将士过来,加上定远、崇冈、新堡原有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之数,这在往先是从未有过的事。若非军情紧急、贼军势众,节使焉能抽调防备河西的兵马,投入到定远城来?定远、冲岗、新堡三城虽然不是纸糊的,但要抗拒贼军数万兵马,谈何容易。贼军若是不出现也就罢了,一旦出现,必是大战骤起,黄河天堑就是我们防备贼军最有力的屏障,若是不能把贼军拒之河外,往下的战事可是不好打。”
吴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让吴春说了这般多,有些不好意思的扰扰头,“我倒不是懈怠,我还怕贼军不来呢!”
吴春回头看了他一眼,“嗯?”
边地汉子生性豪爽,吴生见吴春望过来,也没有藏着掖着,嘿然笑道:“我早就想上战场了,不上阵杀贼,怎能像伍长一样,立军功被授官职?”
吴春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闻言冷声道:“虽说屁大个伍长还算不上官职,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得来,没拼过命,没经历过生死之境,莫说立功受赏,要在战场上活下去都难。”
吴生嘿嘿笑道:“但是立了功,有了官职,身份可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消息传回村里,我阿爷脸上也有光彩不是?”
听了吴生这话,吴春的神情有所波动,既然是同乡,对吴生的情况他自然是有所了解的,顿了顿,吴春道:“你阿爷……如今还是日日饮酒?”
吴生又习惯性的扰扰头,“他那个性子,不让他饮酒,那还不等于要了他的命?以前他在军中的时候,不大不小也是个队正,依照他平日里自己的唠叨,那也是手刃了近十个蛮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荣耀。只是没想到,一次饮酒误事,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又正好碰到节使裁汰老弱,就被卸甲归田了。按说军中给得待遇不错,够他安稳渡过后半生了,但他哪里是在乎这些的性子?往先的时候,他回乡省亲,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叫声吴队正,并且称赞不已?但自打被军中裁汰下来,还是因为饮酒误事,回到乡里就没人再尊敬他了,心肠好的惋惜两句,心肠不好的,少不得背后嘲讽,他哪里受得了这等差别对待。”
吴春默然,“以吴伯父的身手,当时若非正碰上节使到任,大力整顿军纪、精编士卒,也不至于离了军伍。”
吴生仰头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所以他心中不平啊,老觉得自己还可以上阵杀敌。腿伤好得差不多后,就到军中走动,想要再投身军伍,哪怕不能上阵杀敌,能披甲戍岗,他也心甘情愿……他在军中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军伍的日子,让他回去再拿起锄头去对付地里的庄稼,他哪里还做得顺手?奈何军中不纳,数次走动无果,彻底绝了他这份心思,他这才性情大变,每日里借酒浇愁……醉酒得多了,没少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是大打出手,都快成老头子的人了,还常常等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尘,闹得鼻青脸肿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有时候打坏了人家的物什,还被人找上门来索赔……但我知道,他心里委屈,所以我从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