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绛心头叫苦,暗道莫离果然名不虚传,思虑竟然这般缜密,不过他也早有准备,此时便道:“若将军退兵,我朝愿献上濠、寿、泗、楚四州,以求两地永世盟好,永止刀兵!”
莫离嗤笑一声,“区区四州之地,就想让我朝退兵?简直痴人说梦!阁下难道不知,江淮十四州,大半已入我手?”
卢绛寸步不让道:“将军虽然攻陷多地,然则我淮南骁勇十万、良将千员、英杰百人……”
“来人!”莫离又要叫人将卢绛、蒯鳌叉出去。
卢绛无奈,只得悻悻道:“那依将军之言,该当如何?”
“淮南去帝号,向大唐称臣,并且割献江北十四州,如此,则我等方能容你渡江之卒南撤。”莫离不容置疑道。
“将军逼迫何其之甚,这岂是和谈之道?”卢绛变色道,“我大吴世居江南,江南子民,莫不俯首效忠……”
“来人!”莫离懒得与他废话。
“……”卢绛只得闭上嘴,面上已然尽是愤恨与受辱之色。
莫离看向卢绛,“答应或者不答应,别无他选。”
卢绛脸色数变,好半晌,长叹一声,“此等大事,非某所能决断,请容某禀报朝廷。”
“来人!”莫离这话一出口,卢绛、蒯鳌简直忍不住要骂娘,不过好在莫离旋即轻轻一笑,“带贵使下去安歇。”
卢绛、蒯鳌带来了劳军之物,而且言明来议和,虽然开出的条件不好,但也答应回报吴国再作商议,这个情况下,莫离是没法拒绝议和的,拒绝了,就是不恤将士征战的劳苦,会引得将士不满,说不得还会被人攻讦为别有用心。
“既是如此,还请将军暂罢江淮战事,予我等商议之机。”卢绛没有立即退出去,这个要求很重要,行反间计总要时间,若是计策还没成功,淮南兵就被击败了,那可就贻笑大方矣。
莫离果断摇头,“江淮者,我朝既然发兵来攻,不得之必不罢战。或者尔等献之,尔等不献之,我等自取之!”
他看向卢绛,“公等要与淮南商讨议和条件,某不阻拦,但若公等妄想以此为缓兵之计,某绝不容许!”
一番话不给任何商量余地,态度强硬,而后不复多言,打开折扇轻轻晃动,示意卢绛、蒯鳌可以离开了。
卢绛、蒯鳌无奈,只得退出大帐,由军士领着去安歇。
……
卢绛、蒯鳌离开后,莫离与王朴、卫道等人坐在一起,商议所谓议和之事。
不时,第五姑娘走进帐来,跟几人说道:“这两人回到军帐后,就立即派了人带着文书离开军营,看样子应该是把军师的议和条件报回去了。不过,这两人似乎并无太多焦急之态。”
“能让钱元瓘、钱铧讨不到半分便宜的人,自然不会是庸碌之辈,不焦急也属正常。”类似的话,莫离先前就已经说过了,此时再度说起,无非是提醒王朴、卫道等人要谨慎应对。
接下来的几日,卢绛、蒯鳌声称得到金陵回信,又去见过莫离几回,谈话的内容无非讨价还价而已,莫离的口吻虽然依旧不曾松懈,但也没有像第一回一样大摆阵仗。
待得卢绛、蒯鳌在军营待得时日长了,与众人都渐渐熟悉下来。双方要商议的东西就那么多,徐知诰采用了添油战术,每回都把条件放宽一些,但当然不会全然答应莫离的要求,这就使得卢绛、蒯鳌一直逗留在唐军营地,闲暇之余,卢绛、蒯鳌等人少不得与王朴、卫道等人有所结交,李从珂等人亦不曾避免。
几日后,冯道来了扬州,与莫离相见之余,也跟卢绛、蒯鳌两人座谈了一番。
数日过去,卢绛、蒯鳌除却跟唐军营地中的人正常交往,离间计看似并没有大举展开,实则自冯道离开扬州后,事情正在朝着两人期望的方向发展。
事情真正进入博弈阶段,源于两军在滁州、扬州交界处的一场激战。此役交战的双方,吴军是李建勋、刘仁赡率领的近万人,唐军是李彦超、丁茂率领的数千人。
战斗的缘起是吴军主动奔袭,在野外伏击了唐军,战斗的结果是双方鏖战,李彦超、丁茂因为轻敌冒进,而损兵折将,被迫退回六合。
随着这份军报一起传回洛阳的,还有冯道的一份奏章,皆是八百里加急。
李嗣源看过军报与奏章后,连夜召李从璟进宫。
第825章 王朝往事须为鉴,眼前艰难赖谁平
卢绛、蒯鳌闻知刘仁赡、李建勋击退了李彦超、丁茂,知道关键时期已经到来,随即好生准备了一番,天黑后一道去拜会莫离。
在帐中见到莫离,对方正打算吃饭,卢绛、蒯鳌见礼之后,免不得寒暄两句,如是半晌,莫离问道:“入夜造访,二位有何贵干?”
卢绛俯身再拜,“事关重大,请将军屏退左右。”
莫离挥挥手,让闲杂人等出帐,不过内里仍然留了些人,包括甲士近卫。事到如今,莫离焉能察觉不到卢绛、蒯鳌二人到此可能另有所图?只不过因为不知对方到底有何心思,他也没法应对,今日便索性引蛇出洞,让卢绛、蒯鳌亮出底牌,也免得对他们的阴谋一无所知。
卢绛、蒯鳌相视一眼,忽然双双拜倒在地,口中呼道:“仆等拜见江淮王!”
莫离眉心一跳,瞬间脸覆寒霜,盯着两人:“焉敢胡言乱语,扰我军心?你等难道不知死为何物?!”
两人再拜,卢绛直起上身真诚道:“江淮十四州,近乎全入将军囊中,将军智勇无双,当世有几人能匹敌?我朝陛下与丞相深为敬佩,实不愿与将军作殊死之争。我朝愿奉将军为江淮王,共襄大业!将军称王江淮之日,便是我军退回江南之时!”
莫离怔了怔,接着又冷笑道:“为退我王师,尔等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妄求让我叛国,尔等难道不觉得如同儿戏?”
蒯鳌接话道:“为退中原之兵,诚然不假,事到如今,与其把江淮拱手让给中原,不如尽数送给将军!江淮十四州,富足之地,兼有渔盐之利,实乃王业之基,予中原,徒使敌国壮大,予将军,便是多一盟友,我朝何乐不为?正因如此,请将军不要怀疑我朝之真心!”
这番话,开门见山,袒露心迹,可谓真诚。
……
洛阳,宫城,崇文殿。
李从璟看罢军报与冯道的奏章,神色微变,“父亲怀疑莫离有贰心?”
“如你所见,军报与奏章中已经写得极为清楚。”李嗣源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颇显焦躁,“淮南使者到扬州后,与莫离商讨议和之事,至今未能谈成。当此之际,平日里卢绛、蒯鳌二人,却无焦急不安之色,多有坦然自若之态,除却与军中将领、文士结交,便是游手好闲。彼为敌寇,身负使命,入我军营,使命未能达成,而能怡然自乐至此,岂能没有文章?”
李嗣源继续一边踱步一边道:“多日过去,此二人常与莫离相见,淮南使者数度往返于扬州、金陵两地,而莫离呈上来的奏报,言说的无非是淮南每回愿意多献两州而已——江淮战事紧迫,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徐知诰焉能如孩童般,每回遣使来只是多献两州之地?”
李从璟自然理解李嗣源话里的潜台词,问道:“父亲不信莫离的话?认为淮南使者往返两地,每回答应增献两州,不过是幌子,暗地里别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