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节(2 / 2)

入夜前夕,百战军与契丹军几乎是不约而同点燃了道旁的数十个火堆,燃烧的篝火将通水河谷映照得如同白日,在这狭长的地带里,连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制高点的争夺,双方拼杀,完全是战阵的对撞、消耗。

天光微醒,契丹军徐徐退去,百战军无力追击,战斗暂告一段落。满地尸骸悄无声息,满地鲜血变了颜色,渗进冻土里,歪倒的军士、旗帜、刀枪零散在各处,冷风中残破的军旗无力的摇曳。

双方都在抢着将受伤士卒从战场上救下来,战斗持续到这份境地,此时敌我都默契的没有再发难,但对彼此的戒备却分毫没有松懈。

契丹军主将耶律敌烈立马阵前,看着麾下将士将伤员不停抬到阵后,眉宇间若有黑气在翻滚,彰显出他心内的愤怒。作为契丹王族,早在数年前耶律敌烈的战功威望就达到了顶峰,同光二年,他率军攻入大唐河套之地,旦夕之间取下丰、胜二州,唐庭逾月不敢遣兵来战,便是标志性事件。

“这一阵战士伤亡几何?”见军使满头大汗跑过来,耶律敌烈冷冷的问。

军使诚惶诚恐道:“伤亡七百三十四人,其中战死三百二十七,重伤三百二十七……”说完这话,约莫是觉得伤亡过大,而战死和重伤比例太高,军使补充道:“这帮唐军都是在玩命,混不当自己的命是人命,都疯了一样,完全没有理智……”

“够了!”耶律敌烈挥鞭在空中狠狠一甩,噼啪的爆裂声让军使脖子一缩,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沉默片刻,军使再度开口,极为勉强地说道:“大帅,尚有一事禀告……”

“说!”

“耶律雉大将军他……受伤极重,怕是快要不行了!”

耶律敌烈浑身一颤,一把提起军使的衣领,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同光二年进军河套、攻取丰胜二州之后,耶律敌烈携大胜之威,寇桑亁关,谋求云州全境,在云州大同军已经陷入圈套的情况下,一个毫无道理出现在桑亁关外的人,将大同军从必死之境拉了出来,一支毫无理由出现在桑亁关外的精骑,更是让耶律敌烈尝到了成名十多年之后首度败北的滋味。在那一役中,他着重栽培的八个义子,更是折损半数……

耶律敌烈赶到八义子之首的耶律雉身前时,后者已经咽了气,他脖颈处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巨大的伤口分外可怖,痛苦让耶律雉在临死时,表情仍旧是扭曲而充满仇恨的,双目圆睁。

“李从璟!本王一定亲手宰了你,寝尔皮、啖尔肉!”耶律敌烈怪吼一声,挥刀将木棚的支柱斩断,转身大步走向自己战马,“传我军令,立即突击百战军,今日不破其阵、败其军,本王不下马背、不离战阵!”

左右皆惶恐,“大帅要亲自陷阵?”

耶律敌烈顿了顿脚步,沉目环视众人,“谁有异议?”

见一向自诩儒将的耶律敌烈动了真怒,无人再敢多言,皆俯首唯唯诺诺。

跨上战马,召集军阵,刚沉静下来的契丹军阵又闹腾起来,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响不停,战士闻听耶律雉战死,大多怒不可言,眼见耶律敌烈要亲自上阵,无不羞愤交加,摩肩擦掌,誓要将面前那数千唐军一口吃下,以泄心头之愤。

耶律敌烈跨坐在马背,虎目端视眼前齐整而杀气凛然的军阵,一把抽出腰间镶有宝石金边的马刀,喝道:“你们都是大契丹最善战的勇士,为皇上立下无数功勋,你们中间有的人已经跟随本王征战十多年,与本王出生入死,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最骁勇的战士!在你们面前,所有的敌人本该望风而逃,而你们所到之地,本该望风披靡,在今日之前,你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在这里,面对区区不到万人的唐军,我五万契丹勇士,竟然寸步不能进,实在是亘古未有的耻辱!”

“今日,本王要带领你们,重拾往日的荣耀……”耶律敌烈情绪高昂,极尽煽动言辞,说到兴奋处,举起的马刀还在空中挥舞了一圈。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有一队骑兵从阵后出现,直奔耶律敌烈。

耶律敌烈看见为首骑士手持符节,当然知晓这是耶律阿保机派来的使臣。耶律阿保机此时派遣使臣过来,耶律敌烈猜想定是耶律阿保机责怪他这么久未能击溃眼前唐军,来催促了。

对方代表耶律阿保机,耶律敌烈在使臣面前下马见礼,后者还未开口他已是抢先道:“本王正欲亲自陷阵,以破唐军,上使宽心,今日唐军必溃!”说完,见使臣怔了怔,随即补充道:“上使即来,不妨为本王掠阵,看本王如何践踏这股残军!”

听耶律敌烈之言,众将士自然都醒悟,使臣是来催促战斗的,想到五万大军这么多日竟然没能奈何八千唐军,都无地自容,继而斗志冲天,眼神炙热,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阵,有些将领已经出言请战,都抢做先锋。

耶律敌烈将众将士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心道士气可用,此战必胜了。此时天已大亮,耶律敌烈看向使臣的眼神不再急切,恢复了从容,那意思是说,本王虽然先前没有击破唐军,但是唐军也离败不远了。

然而耶律阿保机遣来使臣的一句话,立即让耶律敌烈如坠冰窖,“皇上有令,耶律敌烈立即撤出通水河谷!”

“什么?”耶律敌烈差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唐军今日必败,怎能撤退?”

“大王这是要违背皇上圣谕吗?”使臣冷冷道,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耶律敌烈,这也难怪,如若不是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久战不胜,正州局势何至于如此,耶律阿保机何至于面临险境?

“一日,本王只要一日!”耶律敌烈仍不甘心,咬牙切齿,“不,半日也可,让本王再冲一阵,必破唐军!”

“北院大王,皇上的圣谕是,旨意到,尔部即刻回军!”使臣沉眉敛目,语气不容置疑,还带着浓烈的不满,“大王可知,李从璟已经率领数万大军,绕到了正州,正在猛攻皇帐?大王可知,正州守卒全军出击,各部正在拼死鏖战?大王可知,皇太子、大元帅都已亲自上阵,正与敌军肉搏?!”顿了顿,军使深吸了口气,“是眼下战局重要,还是皇上重要,大王难道还用下臣多言吗?这样的事情,是能耽误片刻的吗?”

“什……什么?李从璟绕到了正州?!”耶律敌烈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惨白,“这怎么可能?!”使臣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已经很清楚: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的战斗,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仅如此,在李从璟已然出现在正州的情况下,他们先前的战斗,也变得没有意义。

集结待战的众将领,闻听使臣之言,都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机灵些的看向耶律敌烈,心里已是明白,通水河谷久战不胜,致使大军分兵,正州军力被削弱,眼下局势如此凶险,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没能打通通水河谷,及时回军正州或是突进西京,经有此败,只怕耶律敌烈的宦海生涯也走到头了。

耶律敌烈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冷静下来之后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年,再没有半分精气神,愣了许久,终是无力的摆了摆手,英雄迟暮一般道:“撤军吧,回援正州。”

……

“今日是同光四年二月初八,这里的战斗前后已经持续了整整十日。在没有城池、无险可守的情况下,八千百战军,以实打实的阵战,将十倍之敌死死拖在通水河谷整整十日。”孟平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写下这些文字,那本小册子已经沾满鲜血,几乎不能辨认本来面目,他那支李从璟少年时送给他的鹅毛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显得有些艰难。写到这里,孟平抬头左右望了一眼,继续写道:“八千将士,伤亡四千有余,其中战死三成,重伤四成……”

李绍城在孟平身旁吃力的坐下来,每一个举动仿佛都要牵动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但在坐实的那一瞬,他脸上还是露出轻松之色,瞧了孟平手中的册子一眼,道:“寻常军队伤亡达到三分之一,主将犹能约束部卒不溃散,便是顶好的良将,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若你我能活下来,也都成名将了。”

孟平收起小册子,接过李绍城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擦嘴嘿然道:“名将、良将什么的,我不敢奢望,百战军伤亡过半犹能不退,是有你我这些为将者几分功劳,但更多的,还应归功于每一个将士的素质,归功于完整严密的将官体系,尤其是中下层队正、都头,包括指挥使的凝聚作用。”

李绍城点点头,难得仰头感叹道:“这便是百战军,独一无二的百战军!”黎明洒落,他脸上若有一层光辉,又道:“犹记得淇门建营时,军帅说过:将士百战方为雄,所以我们叫百战军;我们不敢说百战百胜,但求愈战愈勇。如今观之,对此言真意更有体会。”

孟平笑了笑。

这时候李正急急忙忙跑过来,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副帅,孟将军,丁茂将军怕是快不行了!”

李绍城、孟平愕然惊起,方才战斗结束丁茂从战场上撤下来时,就已可看出他伤势很重,只不过他还能强颜欢笑,两人遂没多在意,不曾想丁茂已经伤重至此。

医疗棚里,医官满脸惭愧立在一旁,丙字营主将史丛达将已经卸去甲胄、一身是血的丁茂抱在身前,对方已经闭上了眼,史丛达虎目噙泪,用因久战而嘶哑的嗓子嘶吼道:“丁茂你个怂蛋,快给老子醒过来,贼他娘的,战前你还跟老子打赌,谁斩获首级多就叫对方给倒夜壶,这战功还没统计出来,你就先尥蹶子,你这是怕输给老子要给老子倒夜壶吗?!你他娘的血性都哪去了?丁茂,你他娘的……”

医官羞愧的向赶来的李绍城弯腰行礼,“丁将军伤势太重,大小伤口多达十七处,失血太多,老朽虽竭尽全力,却也没有办法……”

李绍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之前战至胶着处,丁茂请命撤退,是他当场撤了丁茂的职,代替丁茂去冲阵的,丁茂羞愧难当,遂搏命陷阵,之后多次受伤,也未曾再提半个退字。

百战军建营以来,将官伤亡一直颇大,但即便如此,一营主将也未曾有失过,如今彭祖山生死未仆,丁茂若死,便和何君来一样,是百战军有史以来折损的最高级别将领了。

史丛达狠狠一拳击打在湿木搭建的临时病床沿上,声音低了下去,“自淇门建军,你我便开始相互争斗,之后虽受军帅调节,但彼此间争强好胜却从未停过,这么多年来,你我为此不知喝了对方多少酒。他娘的,老子本以为这酒还能继续喝下去……”

此时号角声响起,有斥候回来禀报,“契丹军已退!”

李绍城和孟平相视一眼,连忙前去查看实情,没走出几步,又有游骑来报,李彦超率领留守西京的卢龙军赶至。待李绍城、孟平确认了契丹军已退,李彦超也赶到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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