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2 / 2)

契丹军阵中央,大纛下,高坐在望楼上的耶律欲隐,平静望着眼前的唐军大营,随在身侧的耶律纳儿面露喜色,道:“我军苦战数日,终于让唐军露出破绽,不负我全军勇士奋战之功,如此看来,要败李从璟不难了!”

耶律欲隐淡淡道:“交战数日,我倒是愈发佩服起李从璟来,这个唐朝的年轻人,是个有本事的。前番阵战,每逢我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他都能一一应对,有条不紊。我数有机变,而他能数应之,竟然毫无差错,极为难得。我大半生阅人无数,与敌交手无数,而能有如此应变的,唯有两人,李从璟是一个。若非如此,唐军早就败了,哪里又能支撑到今日?”

“李从璟的确有几分本事。”耶律纳儿点头道,毕竟他被李从璟一战攻下了雁南外营,要是说李从璟是个草包,那他岂非无颜见人了?“然则李从璟再有本事,也非是大帅敌手。大帅方才言,能让大帅高看的,唯有两人,不知那另外一人是谁?”

耶律欲隐没有回答耶律纳儿,他仅仅是因为此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兴致,他顺着他的思路继续道:“如今李从璟退守营垒,你我也合军一处,要攻破唐军营垒不难,难的是不让李从璟逃走。以李从璟之机变,今日我军虽能攻进辕门,但他必有应对之策,若是他果断一些,选择宵遁,以我等现在的军力,尚不足以围营,要困住他很难。”

自己的问题被无视,耶律纳儿不敢有丝毫不满,听了耶律欲隐的话,他只能顺着对方的话问道:“这的确是个难题,不知我军该如何应对?”

“李从璟是个对手,若是此番让他逃脱,后患无穷,绝不可如此。”耶律欲隐道,忽地莫测一笑,“因是,李从璟必须死在这里!”

耶律纳儿揣摩了半天耶律欲隐的意思,终于明白过来应该怎样接话,他露出惊喜之色道:“大帅定然有了万全之策,末将愿闻之。”

耶律欲隐老神在在道:“前番忽赤也速儿的援军,在半路被李从璟设伏击溃,狼狈退回。这回李从璟被我困在营中,出营不得,他还拿什么去阻击我营州援军?我已调遣营州援军前来,待忽赤也速儿到了,就是李从璟的死期!”

“唐军已成强弩之末,有营州援军前来配合我部,要一举拿下李从璟,实在是易如反掌,他跑不了了!”耶律纳儿以拳击打掌心,振奋不已,想了想,又不免担忧道:“可营州分兵西来,那营州城的防御会不会就显得空虚?”

“显得空虚又如何?”耶律欲隐不满的看了耶律纳儿一眼,不知是不满意耶律纳儿对他计策的质疑,还是不满意对方的智慧,“李从璟就在眼前,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去夺营州不成?再者,就算营州显得空虚,没有数万精锐,那也不是轻易能夺下的!”

“大帅英明!”耶律纳儿顿了顿,由衷道。

耶律纳儿复又看向唐军营地,冷哼一声,眼中流露出高傲、轻蔑之色,“李从璟啊李从璟,以你的本事,你若固守唐境不出,本帅还真不能奈你何。但谁让你狼子野心,竟敢出境来图我雁南?你不是喜欢雁南么,既然如此,你就长眠于此好了。”

耶律纳儿的脑海中,冒出了两个字:决战!

李从璟眼见契丹军攻入辕门,不动声色,又见契丹军被赶出营地,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莫离走到他身旁,摇着折扇轻笑道:“戏演到这个份上,应该差不多了吧?”

李从璟摇摇头,“这个我们说了可不算,得耶律欲隐相信才行。”

“这可是个难题,如何知道耶律欲隐有没有相信?”白袍随风轻扬,莫离问。

李从璟看向营外的契丹军阵,一片人山人海中,耶律欲隐的大纛清晰可见,他沉吟道:“耶律欲隐是只老狐狸,我骗他,他骗我,我们要骗过对方,对彼此来说都不容易。要确信他有没有入局,只能从他的排兵布阵中去寻找一丝端倪。”

莫离眉头轻挑,“比如说?”

李从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比如说他有没有调援军过来,试图一口吃下我们。”

莫离寻思着,忽的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抛开这些不言,你觉得耶律欲隐会不会被你骗过去?”

“会!”李从璟回答的很干脆。

“哦?为何?”莫离追问。

李从璟手臂撑在栏杆上,上身微微前倾,“因为我了解他,我的参谋处也了解他。”

他后面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因为了解对方,他和参谋处制定的策略,都是“对症下药”的举措,耶律欲隐有很大可能入局。

莫离点点头,和李从璟一起看向营外,“这些时日以来,我们不仅分出部曲打出卢龙军的旗号,在营盘构建、排兵布阵上,也做足了三万人该有的场面。能让耶律欲隐相信现在他面对的,是百战军和卢龙军全部人马,我们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再等等,既然已经忍耐了这么久,不妨再忍忍。等火候合适了,菜才能起锅。”李从璟呢喃。

这日夜,有军情处远探入营。

第385章 不熄烽火八百里,水穷处自有云起(七)

旭日东升于山顶,缕缕红光跃下山线,越过树梢,行成一道道光幕,林间群鸟扑腾翅膀飞起,声声轻鸣落进小河中优哉游哉的鱼群。

河水倒映出正在赶路的人群,队列顺着河流延伸出去,长达数里。河岸上,一支旌旗飘扬、衣甲鲜亮的军队,正在以严整的队列行军,厚重整齐的脚步声,如同踩在这片天地的心脏上,节奏鲜明的隆隆作响。

这是一群年轻的面孔,在这个年轻的早晨。

李彦超抬头看了一眼晨阳升起的地方,双眼微微眯起,秋冬晨光有种别样的韵味,像伊人轻抚的手,痒痒的。

他的目光复又落向行军的队列,卢龙军将士组成的长龙,庄严而肃杀。

这周围的地形复杂多变,脚下的道路却颇为宽敞,道上泥土虽然夯实,不少地方却没有褪去新鲜的颜色,很明显这是一条新建不久、使用未多的大道。

李彦饶策马上前两步,和李彦超并肩而行,战马行驰速度不快,这让两人看起来颇有几分悠闲意味。

李彦饶道:“这两年以来,幽州从无大的战事,可谓悠闲安稳,连边境都跟着平静许多,虽不时仍有契丹军马南侵劫掠,但较之往前,早已是不成规模。军帅用两年的时间布局,下得这盘大棋,让人侧目啊!”

“军帅布得什么棋局我看不真切,不过我却知道,要建造这样一条大道,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不说其他,早年初至幽州时,面对来去如风的契丹蛮子,苦于幽州道路不畅通,卢龙军无从追击阻截,你我何曾没有想过,要修建几条这样的驰道?父亲更是早有此念。”李彦超神色略显复杂,“但直到军帅出镇幽州,才让幽州有人力财力,来兴建这样的大道。”

李彦超默然片刻,再往前看,道路前方已出现驿站的影子,他接着道:“始皇帝吞并六国,大肆兴建驰道连接南北西东,其南征百越时,为方便调遣大军、保障后勤供应,更是开凿灵渠,连通湘水和漓水。于战争而言,道路通畅,其重重于泰山。”

李彦超自嘲一笑,“没见军帅,没见演武院之前,我一直以为,战争就是行军打仗。百里趋行,与敌鏖战,固守坚城,与敌鏖战,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战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战争,涉及的方方面面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多到一时我都看不透彻,要打赢一场战争,尤其是大战、国战,要统筹的局面也比我想象的大得多,大到我根本不敢意图去掌控。”

“遍观史书,早慧早熟的大才之士多不胜数,但早慧早熟如军帅这样的人,我却从未听闻过。”李彦饶摇摇头,“精兵强军,加强军备,修建驰道,囤积粮草,谋而后动……立军情处,建演武院,设参谋处……军帅对战争的理解,超出我们太多。”

李彦超沉吟良久,抬起头来,晨光在他脸上流淌,他看着李彦饶,眼神明亮的问:“或许,这便是军帅屡战不败的根由?”

李彦饶怔了怔。

两人正说话间,两骑从队列前方回奔过来,在李彦超面前停下,马上的骑士一人斥候装束,一人着青袍负劲弩,腰挎横刀,马鞍边还配有两柄短刃。

“赵统领!”李彦超向赵象爻抱拳。

“李将军。”面满风霜却眼神清明的赵象爻回礼,“军帅令我等来接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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