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少女时期,她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在那部《半生缘》里,美丽温柔的曼桢爱上了世家子弟世钧,可命运拆散了她的爱情,她不仅失去心爱的男人,更被姐姐囚禁,被姐夫□□,屡次自杀未遂……数年之后,历经重重坎坷的曼桢与世钧再次重逢。
书上这样描绘曼桢的心理状态——“那时候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见到世钧,要怎么样告诉他,也曾经屡次在梦中告诉他过。做到那样的梦,每回都是哭醒了的。现在真在那儿讲给他听了,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为已经是那么些年前的事了。”
是啊,历经那么多苦,曾想着要向他倾诉,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有一句“我们回不去了”何其悲凉,何其绝望。
而眼下江沅的心,就像那一刻的曼桢。
这七年,她曾被拷问殴打奄奄一息,曾被枷锁收监判下重刑,曾被囚入豪门,斩断自由舍弃梦想,抑郁难忍企图自杀……她也曾在各种煎熬辗转,曾多次在梦中哭着醒来,想象日后若有一天能见到他,要怎样告诉他经历过的委屈,要怎样扑进他怀里宣泄这陈年旧日的苦痛。
想啊想,可到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千言万语,只剩这一地破碎的泪光。
回头再看这七年,家门巨变,人生重创,外公逝去,外婆病重,学校没了,礼堂荒了,她曾爱若骨髓的昆曲也陌生得遥远,信仰不再,人生飘摇。
岁月太凉,一切物是人非,她再不是从前那天真的少女,而他也不再是过去纯粹的少年。
这半生之缘,再回不到从前了。
☆、chapter 22誓言
深冬飞雪的夜半,寒风一阵比一阵紧,张涛找到宋昱庭的时候,在镇外一片荒芜的雪地上。
是他陪宋昱庭来的小镇——昨天宋昱庭从季薇家里出来后,第一时间赶赴机场,可是暴雨的夜航班取消。宋昱庭等不及,开了车就往市外冲。
h市距离江沅家乡所在地驱车起码十多小时,担心宋昱庭一个人疲劳驾驶,张涛便自告奋勇陪了过来,两人抵达小镇后,宋昱庭迫不及待去找江沅,而他则留在酒店等兄弟带着美娇娘一起回来。
如今美娇娘没等到,宋昱庭也没回,打他电话不通,自己只能出来找,却没想到在郊外的雪地上看到了宋昱庭。
这时的宋昱庭再不像先前那意气风发的年轻俊杰,他仰在雪地里,任大雪堆积到自己身上,那双一贯擅长运筹帷幄的眼眸,像覆上尘埃的晶珠,不见任何光芒。
张涛走过去推推他,“你怎么回事?不是去找美娇娘了吗?”
“难道她拒绝了你?”见宋昱庭不答话,张涛说:“那你也别躺在这啊,咱来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嘛,就算她不接受,你死缠烂打也得把她挽回!”
宋昱庭仰头看着雪空,缓缓道:“最初我也这么想的,心里甚至备好了一百个对策……”他摇了摇头:“可是,当她的眼泪落到我手上,我一个对策都没有了……她不愿意,我再想要她,也一丝半点都不愿勉强……”
张涛小心翼翼问:“她为什么拒绝你啊?”
宋昱庭闭上眼,想起临别时她最后一句话,彼时她站在风雪之中,轻轻浅浅的话落入风中,像随时都会破碎,她说:“昱庭,让这半生之缘就此止步吧。”
雪地里的宋昱庭无声苦笑,睁开双目,他站起了身。风雪还在肆虐,落入他的眸中,他眨都不曾眨,只坚定地迎着风慢慢开口。
“江沅,我们绝不会只有半生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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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宋昱庭将誓言留在了雪地。
而这一夜,江沅抱膝坐在房中的小床上,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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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很长时间,宋昱庭再没出现在江沅的生活,仿佛那个雪夜,就是离别。
而江沅同时也陷入了人生的低潮,她常在房中,看着自己过去唱昆曲的衣服道具,一呆就是几小时,或者去乡下外公的墓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她会去曾经外公的学校,校园里再没有从前的欣欣向荣,破旧的建筑与荒芜的野草在冷风中无比萧条。
学校旁边是小礼堂,过去学生的活动,甚至镇上节日的庆典都会在这办,有好几个中秋节,学生们在这礼堂自发为村里孤寡老人唱昆曲,江沅也参加了。年轻的孩子在台上一板一眼的唱,年老的观众们在台下静静地看。唱的人不收一分钱,听的人也不嫌孩子台风青涩……一老一少和谐相对,在那缠绵悠长的昆曲腔调中,摇曳出最难忘的时光。
而如今,小礼堂再无当年的热闹。那些年曾经的云髻广袖,裙裾飞扬,步态姗姗,伴着婉转的曲笛三弦,吟哦着那经过岁月洗礼的中州古韵,如今像昙花开过,黄柯旧梦醒后,只剩江沅坐在空台子上抱着回忆独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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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在小礼堂那呆了几次,终于在数日后见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江沅记得她,她曾经在这听过戏,过去她也是个知识青年,而另一个扶着她的,应该是她的大孙子。
老人家在孙子的搀扶下颤巍巍走过来,看着空荡荡的礼堂,面有失落:“哎,都没什么人唱了。”
她孙子不屑一顾道:“现在谁还听这玩意呀!有电视有电脑,干什么不比听这玩意有意思!”
“什么玩意玩意的!”老人家瞪孙子一眼,“这是文化,你可不许瞎说!”
那孙子瘪瘪嘴,“我哪瞎说了,你看看,连学校都破了,就算是文化,那也早落没了!没人唱了!”
老人家呆了会,似乎十分痛心,她扭头看斜阳落在礼堂残破的幕布上,喃喃道:“我知道,年纪大的,会唱的,要么唱不动了,要么入了土,而年轻的会唱的,不一定能坚持,当年这帮会唱的学生都散了,打工的打工,赚钱的赚钱……而你们这帮小年轻,别说欣赏了,或许尊重都不懂。”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可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啊!如果不重视的话,有一天,也许就要失传了!”
老人家一边叹气一边走了。而江沅坐在礼堂一角,怅然若失。
是的,时代的进步让各种新新产业如雨后春笋,而传统文化的空间却在逐渐压缩。
就如这座小镇,外公在世时,曾努力聚拢一批老艺人,招了一批学生继承衣钵,试图将戏曲的艺术传承下去。而一朝风云变,学校垮了,艺术团解散了,那些曾想要发扬传统文化的人,各奔东西散落天涯。而另一面,科技的高速崛起,让新一辈的关注点越发少地落在传统文化上。于是这种文化的萧条,无法避免。
冬日的斜阳落在天边,江沅扭头,看着那曾经耀眼的太阳,渐渐落在山峦间,光芒越来越弱,越来越黯。
就像这一刻她对传统戏曲的感受。
她忽然有些迷茫了。
不,应该说,这段时间她一直处于迷茫之中。她挣扎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与对未来的茫然惆怅中,无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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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的消沉因一次意外事件终结。
那是临近年关的前几天,屋外闹哄哄地在争吵,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江沅听到了人群中父母不甘的呐喊,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