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书海见丽莉悲痛欲绝地跑进了门里,他一把没有拉住,也急匆匆地进了院门。
低矮的屋里已经挤满了人。丽莉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也都喧宾夺主地匆忙赶来,他们在炕沿上挨挨挤挤地坐着。屋子里的气氛非常紧张,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味儿。这些来者不善的亲人们,都带着复杂的情绪都绷着脸端坐着,他们的眼神都跟三堂会审一样,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人,一言不发。
屋子很小,像一个即将爆裂的气球,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支离破碎。丽莉跑进屋后,站在屋子中间,她那张红得发紫的脸孔,显出让人很难理解的表情。她不停地环视着屋中的一切,甚至将屋中的每一个人都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才把目光落到那位所谓的人身上。紧接着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充满怨恨的话来:“你怎么还没走呢?你是不是把我们全家人都气疯了才肯离开!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趁我现在心情还好,赶紧走吧!”丽莉强忍怒火,好说好商量着提示女人快点儿离开。
“丽莉,我是你妈呀!”女人见她进门,错愕地站起身来,伸手要去拉她。她的这句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丽莉的脸色陡然大变,一副被彻底激怒的样子:“我有妈,我妈比你强多了,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从哪来的,就回到哪去儿,别跑这来找不自在!”丽莉毫不留情地指责她,女人一下子坐到了炕沿边上。
“丽莉,不许这样跟你妈说话!快点儿坐下,好好说话”汪书海冲女人歉意地笑笑,转身拉过丽莉,让她坐下。
“我咋不好好说话了?你不是我妈,我也不敢有你这样的妈!求你以后别没事儿就来我家烦我。你来多少次我也不会认你。你要是明智一点儿,现在就给我走,赶紧走,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因为情绪失控,丽莉用手指着女人的鼻子尖,歇斯底里喊过之后,她的嗓子一下子变得沙哑起来。
只见她两眼发红,嘴唇发紫,差点儿要倒下去。
汪书海怕她犯病晕倒,急忙跑过来用手扶住了她的后背。女人见状,眼眶里泪光闪闪,不敢再说话了。屋子里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女人很不自然地看着屋中的所有人,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汪书海一脸无奈地看着女人,意在告诉她自己已经尽力了,叫她好自为之,可女人偏偏坐在那里赖着不走,他也没有办法。丽莉站在女人的对面,她的一身打扮,更让她气愤不已。
女人四十多岁,浑身上下都是珠光宝气,像挂满奢侈礼物的圣诞树一样胖得俗不可耐。她身上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裁剪得体的羊绒大衣,趁着一双黑色的半高跟皮鞋,倒也很有葱茏的气质。她见丽莉这么不欢迎她,一点儿也不失望,她两眼含着泪光,嘴唇微微颤动,正激动不已地望着这个怒目而视的丽莉,竟然不知所措。
一时气急,丽莉轻轻地咳嗽了两三声,顿感胸闷,她猫着腰,双手捂着胸口,怒目圆睁地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时,她的心又是一紧,接着又大声喊了起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你来的地方,求你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还不快走,再不走,我走!”说着,丽莉转身夺门而走。汪书海挡在门前,又把她给拦了回来:“丽莉,这是你妈,你这么懂事儿,不能这样和她说话!”
“她是谁妈,她心里有数,我跟她一点儿关系没有。你快点儿走吧,我不想听你墨迹。你是不是不想走?那好,我来帮你走!”丽莉见女人还是坐着没动,突然猝不及防地朝女人的脸上伸手抓来,若不是离得太远,她的脸上一定会绽放出万朵桃花来。
“她是你妈,不许这么无理,快点儿去坐!”可她的手刚举起,就被汪书海一把给擎住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被女人看在眼里,她瞪大眼睛僵直地愣在那里,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僵持起来。
过了一会儿,女人见丽莉还在哭闹,她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来。她懊悔地把这些钱小心翼翼地地道丽莉面前,唯唯诺诺地说:“丽莉,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这些钱你先拿着,以后,缺钱的时候,妈妈还会给你!”女人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她从包里取出一张面巾纸,轻轻地擦着眼角的泪水,很没有底气地说着。
“闭嘴,你一句对不起就把事儿给解决了,没想到吧,我管谁叫妈都不管你叫妈。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你还是快点儿走吧,就算你是我妈,我也不敢认你呀,你不知道,我从小胆子就小,有你这样的妈我害怕,说不定那天心血来潮,再把我卖了,我都没地方要钱去!你还是省省吧,没有必要来这里假惺惺地前来认我,就当我那个时候得了一场暴病死了。”
“丽莉,我那个时候也难呀!”女人呜咽着,有点儿泣不成声。
“别哭了,赶紧带着你的臭钱走吧,这些钱我一分不要。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各部相扰。请你记住,我跟你半点儿关系没有,麻烦你以后不要来家里烦我!”
“丽莉,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汪书海见丽莉说话语气强硬,感到特别伤人,就赶忙过了打圆场。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面对这样一对冤家母女,每个人的心里都是酸酸的。同情,怨恨,恼怒和委屈怜悯,都一股脑儿地摆在眼前,都被窗外的一缕明媚的阳光吮吸得一干二净。
两行悲痛欲绝的眼泪,从丽莉的脸上恣意地流下。她斜着脸,把嘴角上挑,喘着粗气,一副斗鸡的样子。她使劲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依然倔强地说:“我这样说话,都算是照顾她了!肚子里还有更难听的呢,我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来,我今天本来心情挺好的,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就一句话赶紧走开,你要是识趣儿一点儿,就赶紧离开,别自讨麻烦。最好以后也别来烦我,我可没有时间跟你搭理你!”丽莉越说越生气,她眉毛眼睛一起上阵,说得自己急赤白脸。
“丽莉,你听我说……”女人的手里举着钱,她吱吱呜呜的说了半天,可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被丽莉的那张厉害的嘴巴给打断了。
“做都做了,你还有啥说的?你现在说啥都晚了,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就赶紧闭嘴离开,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你心里要是有什么憋屈的话,最好到大街上去说,有的是人替你鸣不平,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懂,你现在跟我说啥都白扯,你最好想清楚了,你不是我妈,我也不是你的女儿。就算是,我也不会认你,你快点儿走吧!你看见没有,我们全家人都不欢迎你,你再赖着不走,你信不信,我会拿把铁锹把给铲出去!”说着,丽莉转身走出去,真的就从墙角取来一把铁锹来。
她回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见女人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一副甘愿受辱的样子,她更加生气。汪书海一把夺过铁锹,嘴里埋怨说:“这孩子,你傻呀,你这样做,不是缺心眼吗?”
“我本来就没长心,哪来的心眼儿,要是有心眼儿的话,早都自杀了!”丽莉说着,又跑进厨房,从里面取出一根擀面杖来,只听“砰”的一声,怆然响起,又沉闷地落在地上,再往门外看去,那条被汪书海夺下的擀面杖,还在门槛下面,不停地打滚儿。
屋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冷冷地盯着这对冤家母女看,女人见了,无不尴尬地站起来,她见丽莉的情绪这样失控,也自觉没趣儿地裂了裂嘴。她想再纠缠什么,无奈丽莉不待见自己,也是惘然,她舍不得,又走不开真是左右为难。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现在才想回屋,已经为时晚矣。临走之前,女人还是很不甘心地把钱举到丽莉的面前,她用乞求的目光,哀婉地看了丽莉一眼说:“你不认我,我也很难受,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我这次来,也没准备好,说心里话,看你今天这样幸福,我也没资格让你叫我一声妈。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女人说完,掩面而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买通我吗?想得美!赶紧走吧,别让我再费唇舌了!你马上走,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丽莉挣脱汪书海的双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女人的手被击落之后,她手中的钞票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得满屋子都是。
女人愕然了,她颓然地站在屋子里面,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丽莉的举动,怵在哪儿呆住了。现在,她已经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还不是。
此情此景,也无需更多的解释。她身后的那个微胖的女儿,惊恐万分地拉过女人的胳臂,她一个趔趄就被拽到了门外。她们在院子里面没有过多的停留,慌慌张张走出院门后,她们上了车子,拐过胡同口,上了正路,就一溜烟儿似的离开了这个村子。
这个女孩,就是丽莉的亲妹妹。她没出生的时候,就被妈妈带到了继父家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一点儿没错。从穿着打扮来看,她们现在的日子好像过得也挺舒心的。
她们走了没过多久,丽莉就病倒了。因为病情加重,汪书海在市里给她联系了好几个大医院,都没收留她。这样汪书海不得不把她带到了省城里的大医院,后来又辗转几次医院,丽莉的病情也得以控制。后来听说丽莉在治病期间,她都有的花销都是她这个亲生母亲给解决的,而且,她最严重的那次手术也是她妈在省城里四处托人拉关系,给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