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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前。
“哥哥,我吃完啦!”门外清脆的童音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李泫像只小马飞奔过来,撞开了李渊房间的门。
李渊刚把一件熨好的白衬衫套在身上,还没系扣子,敞开的前襟露出匀称结实的线条。看到突然出现的男孩,李渊顿了下,然后迅速扣好了扣子,一边走过去,微笑着在李泫头上两个发旋中间揉了揉,“在下面等就好了,我马上就好。”
李泫“哦”了一声,背着小书包站在原地不肯挪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
李渊没辙,只能在他目光注视下,穿上为毕业典礼准备的一套学生制服。小西装一穿,衬得李渊更显身高腿长,清俊不凡。李泫望着哥哥,觉得他真的看起来是个大人了。
说不出有多羡慕,李泫不停用手绕着书包肩带下面拖着的一根带子,无意识地撅起了嘴。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想长得像哥哥一样高,想跟哥哥一起去上大学。
想到李渊再过三个月要去北京,李泫就特别不情愿,但他已经过了靠撒泼打滚来满足心愿的年纪,知道自己不是宇宙中心,有些事是不会按自己心意进行的。只能趁哥哥还在,多跟他待一会儿。
“都撅到天上去了。”李渊一看就猜到小家伙又在心里赌气呢,故意逗他,“要不我把包挂你嘴上吧。”
李泫刚想回击,就感觉到唇边一痒。李渊的指腹轻轻擦过,“怎么吃完饭又不好好擦嘴。”说着扯了张纸巾,给他认认真真擦了一遍。
兄弟俩一起下楼,向门口走去,李渊路过客厅墙面挂着的那张照片停下来,是妈妈去世前他们在病房里的合影,一家四口唯一的一张合影。妈妈怀里抱着丁点大的弟弟,他和爸爸在病床两边贴着他们,爸爸的手揽在妈妈肩上,他的手和妈妈一起托着小泫,四周是色彩鲜艳的花和气球,画面中间的妈妈用尽全力绽放出幸福的笑颜。
妈妈,我高中毕业了。他在心里默念。希望你能看见。
“哥走啦,不然我要迟到了。”李泫已经换好鞋子,在门口等得有点不耐烦。
李渊的目光从照片移到弟弟身上,突然有些恍惚。小泫的眉眼跟妈妈是一个模子刻的,越长越像。许多人都这么说。爸爸看着他时的眼神总有些矛盾和哀伤。
十年一眨眼过去,当初保温箱里脆弱的小婴儿已经长这么大,如林沐所想,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李泫还继承了妈妈的艺术细胞和美妙歌喉,他的画贴在展览板上,合唱团演出总是站在第一排中央。
方阿姨因为女儿结婚请假回老家几天,李炎煜又出差去了,所以最近都是李渊开车送李泫去学校。
车是李渊满18岁时得到的礼物,新款保时捷,深蓝的车身仿佛午夜星空。李炎煜把钥匙给李渊时,李泫在旁边吵着也想要。一个月后李泫10岁生日,李渊送了他一个同款的汽车模型。
到了小学门口,李泫还依依不舍不想下车,低头小声嘟哝着“不想上学了,一点都不好玩”,李渊笑了笑,摸着弟弟绸缎般柔软的头发说,“放学哥哥就来接你了,很快的。”
“好吧,那你可要早点来,我就在这儿等你呀。”李泫说着伸出手,小指翘起在空中晃了晃。李渊伸出小指勾住,又用大拇指盖了个印。
这是他们从小的默契,李泫很小的时候还会用软糯童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长大一些就觉得有点幼稚,变成了一个无声的仪式。
李渊没想到自己会被一点意外状况绊住脚。
毕业典礼散场的时候,许薇抱住李渊,汹涌而出的眼泪把他衬衫前面都浸湿了。许薇是李渊的初恋,校园恋爱谈得小心翼翼,牵个手对视一下就脸红心跳。许薇家里送她去国外念书,两人说好异国还是继续保持恋人关系,可她的情绪在即将分别时崩溃。
礼堂里人多口杂,李渊把她带到安静的储物间里安抚情绪,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湿漉漉的漫长的亲吻。
储物间里没信号,出来时李渊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李泫用儿童手表打给他的,时间是20分钟前。他才发现李泫放学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李渊没想到因为这一点意外的耽搁,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他匆匆赶到学校门口,怎么也找不到李泫的身影,呼叫也没有接听,去班上询问老师同学,找遍了附近的街道,又回家去看了看,最后还是回学校请求调监控。
李泫在一辆面包车开过时,被捂着口鼻绑走了。
绑架李泫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儿子在李炎煜公司开发的楼盘工地上受了伤,他不满意赔偿,于是用李泫当人质来索取天价赎金。
李炎煜从外地急忙赶回来,想按照绑匪的要求给赎金,但李渊坚持报了警。警方让他们先配合绑匪,准备蹲守在约定的地点将绑匪捉拿。绑匪反侦察意识很强,一次次地更换地点,把时间拖长了。
直到20天后才在郊区村子里一间平房的地下室里救出李泫。李渊在医院看到了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的弟弟,浑身仍然不停发抖,说不
', ' ')('出任何话,任凭周围人干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有在看到李渊的瞬间,黯淡无神的双眼才亮了一下。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疏导恢复。
李渊一直对此心怀巨大的愧疚,甚至是悔恨。他不敢想象当时李泫在学校门口等待时有多着急,被困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有多绝望。即使绑匪承认已经盯了李家小儿子很久,李渊还是觉得因为自己没有遵守承诺,害得捧在手心上的弟弟经受了如此磨难。他跟许薇分手了,整个暑假都日夜陪伴在小泫身边。
绑匪不肯交待到底对李泫做了些什么,只是说“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叫得那么好听”,然后发出有些淫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医院的检查报告上并没有显示有性侵、殴打之类的伤痕,但李渊的直觉告诉他,那人一定对弟弟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李泫也没说,因为他当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终于恢复之后,没人愿意再去揭开这块伤疤。李渊几次想问,都没说出口。这份愧意就长久地埋在他心间,成了一根深深扎进血肉里拔不出来的钉子。
那个沉闷的夏天,时间被拉成黏腻的形状,如冰淇淋掉在地上融化的汁水,原本香甜的气味变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李泫不肯出门,李渊就陪他待在家里,窝在他们的秘密基地——原本属于妈妈的衣帽间里放了一顶帐篷,上面挂着块纸牌,水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哥和小泫的jia”。李泫三四岁的时候,他们会躲在里面玩过家家的游戏。
李渊给他念故事书,李泫在旁边捏橡皮泥,或者拿油画棒画画。他像一种安静的小动物,猫或者兔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一旦橡皮泥快捏好,画快画完的时候,他又会狂躁地把它们毁掉,用黑笔涂抹得面目全非。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李泫半夜拖着小被子,敲响了李渊的房门,脸上挂着泪水,如同一只被雨淋湿的鸟儿钻进李渊怀里。
李渊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怀里的小脑袋点了点。李渊抱起李泫,放到自己床上,在被子里紧紧抱着他,拍着他的背说“不怕,不怕”。
李渊想起弟弟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小床就紧靠在自己床边,小泫半夜哭着醒过来,闭着眼就往他身上爬,两条藕节一样的小胖腿跨在哥哥身上,头贴在胸口,那样趴着一会儿就安静了。
那个雨夜,李泫汲取着他的体温慢慢睡着了。从那天起他们又每晚睡在一张床上。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李泫的状况好了些,偶尔愿意牵着哥哥的手出门晒晒太阳或者月亮。
李渊收拾行李,准备去大学报道,李泫看到他拖出行李箱,像晚上做噩梦惊醒时一样脸色发白,攥住哥哥的衣服不放手。
李渊知道总要面对这一天,蹲下来抚摸着男孩的头,“小泫乖,国庆放假哥哥就回来看你。”
李泫使劲摇头,好像哥哥一走就不回来了一样,大颗眼泪从卷翘的睫毛下滚落,鼻头红红的。方阿姨赶紧过来想把李泫抱走,“你哥哥是大学生啦,不能一直在家陪你。”
李泫仍揪着李渊的衣角,在拉扯中即将滑脱出手的一刻,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哥哥,别走……”
李渊浑身一颤,这是李泫两个月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心头扎的钉子仿佛在搅动着血肉,咸湿的泪水灌到胸腔里,让他不得安宁。李渊终究没登上去北京的飞机,把攥得皱巴巴的机票扔进垃圾桶,从机场打车回了家。
李泫在哥哥离开后一直哭,哭到没了力气倒在沙发上,阿姨正准备把他抱回屋里。李渊风尘仆仆赶回来,李泫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以为是幻觉。李渊认命般叹了口气,露出疲惫却释然的笑容。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将李泫的小指勾住,又在拇指上用力印了一下,“哥会一直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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