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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走过来,余洲下意识拉起帽衫兜帽遮脸。不料那人只是指着他身边:“你东西掉了。”

余洲低头一看,脚边又是那本熟悉的褐色封皮笔记本。

本能在提醒他:别碰。余洲环视周围,夏日的公园热热闹闹,没有任何异样。

他用脚尖把笔记本踢进草丛里,想想又多踢一脚,笔记本落进灌木丛,彻底看不见了。

久久朝他跑来,手里举了个小瓶子。“给你!”她笑得开心,脸上都是汗。

黑色的玻璃瓶隐隐地有些透明,对着光线,可以看到瓶中是水一般的液体,一条黑色的东西浸在液体里,一动不动。像鱼,又像壁虎。

余洲:“谁给你的?”

久久:“大叔叔。”

余洲:“哪个大叔叔?”

久久指他身后:“以前带我们去吃薯条的大叔叔。”

余洲身后是一片低缓草坡,几棵松树长得遒劲。离他最远的松树下影影绰绰一个人影,正朝他挥手。

余洲冷汗都下来了,抱起久久就跑。

“大叔叔”是余洲的前男友,一年前失踪,至今没有音信。

这个城市开始接二连三出现被称为“陷空”的巨大地陷空洞时,“大叔叔”就消失了。他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失踪人员名单里,余洲曾在街边的电视里看到。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人跟自己来往,用的竟然是假身份和假名字。

感情说不上特别深,余洲只是感到一种被愚弄和被欺骗的愤怒,但想到这人已经死了,随之而上的是无处可放的空虚。

没有正经人会愿意跟余洲这样的窃贼好好交往,余洲明白。但人总会对自己的运气有盲目自信,“他对我是不同的”,“我对他是特别的”。

那人喜欢西装领带,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和他刚刚回头时看到的人影一模一样。

只是站在松树下朝他挥手的那个东西,脸烂得只剩半边。

跑出很长一段,余洲才气喘吁吁把久久放下。久久不知发生了什么,摇他胳膊:“再跑嘛。”

余洲没好气地应她:“你太重了,跑不了。”

两人坐在河边发呆,久久坐得无聊,捡河边的废纸折小船。

河流污浊,满是浮沫。上游推下来的垃圾在岸边搁浅,一层叠一层,阳光里热烘烘散发臭气。余洲和久久折了几枚纸船,放在水里。小船半浮半沉,往同样黑臭的下游淌去。

“它们会流去哪里?”久久问。

“大海。”余洲说,“或者就这样消失。”

久久又问:“消失的东西去了什么地方?”

余洲捏她小脸:“消失就是没有了,不见了。”

久久不解:“总有个地方能去吧?”

余洲心想,会悄无声息消失的东西,往往都是无人需要之物。无人需要,自然也无人会在意它们的终点。

他眼尾一扫,忽然发现久久衣裳口袋里还装着那黑色小瓶子。

余洲不信鬼神,也不信邪祟,但那本古怪笔记、黑色瓶子,还有烂成糊糊还能独立行走的前男友,都让他茫然。

“快把这东西丢了。”他说。

久久扯他衣角。顺着小孩目光看去,无人的小桥上一个人影飘飘摇摇站着。那人烂得彻底,绽开的皮肉肥大虚松,迎风招展。

他又抬起手朝兄妹俩招了招,手臂骨头白森森,反射日光。

余洲虽然家徒四壁,但世上还有他至为紧张的一样东西。

他又累又怕,抖着舌头骂了一声,立刻抱着久久跑起来。久久在他怀里乐得直笑,朝小桥上的人影挥手道别。

这儿已经是郊外,人迹稀少,跑出没多久,又开始下雨。

这座城市秋季多雨多风也多事。余洲在废弃的候车亭放下久久。来路没有那古怪人影,但余洲心里有了个疙瘩,没法平静。

雨大风急,两人被淋得精湿。久久在他怀里一直发抖,余洲想起背包里有件外套,忙拉开链子寻找。

包里掉出个东西,直砸在余洲脚上。

褐色皮质封面,还是那古怪笔记本。

余洲一怔:这笔记竟打开了。

风吹动纸页,数行潦草的黑色墨字在陈旧纸张上浮现。余洲跪在地上,完全被那字迹吸引,下意识低头,忍不住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光线骤暗。

他发上雨水凝聚成滴,落在纸上,恰好淹浸了一个“渊”字。

“久久,你碰过这本子吗?”余洲问。

无人回答,风里有轻笑之声。

余洲还在极力辨认纸上的字,顺手往身边一揽——却摸了个空。

碰到的也不是候车亭冰冷的座椅和水泥地面,而是粗糙泥地、草根与石子。

余洲心头一空:“久久?”

他抬头才发觉眼前一片阴沉浓雾,自己正置身于一处黑暗之地。恶风卷着松涛,滚滚如雷。

“——久久?!”余洲慌得声音都破了。

雾中一盏风灯亮起,数个人影或站或立,影子被雾气模糊,晃动得厉害。举灯的人抬手冲余洲招了招:“你来啦。”

余洲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情况,斜刺里忽然砸来一个拳头。他昏头转向,被人踩着脑袋摔在地上。

“你说的下一个人,是他吧?”钳制他的是个大汉,粗声粗气,踩得余洲脑袋胀痛,“你确定杀了他,咱们就能从这破地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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