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时没有回应,这沉默中信息浓度极高,涉及陶尽来的身份、何新是否可信、他为什么要相信无名线人提供的信息,如此等等,但韦安知道自己能达到目的。
在这长长的沉默中,他听到那边远远传来几声枪击。
有人惨叫,还有呼喝声,这是在一艘纪律森严军舰中绝不允许发生的,韦安想,何新的战舰中在经历一场混乱,可能还是他的旗舰。
遭遇袭击?哗变?
这简直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这次说是过来一个调查组,但何新手里可不会真的是个“组”,而是一支真正强悍的军队。
而且他也不是一个能随便被干掉并取而代之的人,他是大家族的直系子弟,重量级人物,背后的力量极大,所以才会被派到桃源坐镇。
电话里仍是静默,战斗的声音在背景音里回荡。
接着何新开口,听上去很平静。
他说道:“谢谢。”
韦安挂掉电话。
他想了一下这场遥远宇宙空间的撕杀。
在星舰钢铁棺材般的狭窄空间之中,外界是无尽致命的黑暗。
星舰的一切看似高科技,但某些地方又十分原始。真空之中不会传出声音,抛弃的尸体无法找到,人在广袤的宇宙中如此渺小,几乎等于不存在,那会是极为隐秘和野蛮的战斗。
哗变,这班人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何新的事了。
这种阴谋就是联邦上层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撕咬的巨大猎场,把号码给何新,让他们那班人折腾去吧。
韦安打完这个平衡力量的电话,把此事放在一边,去看从下沉空间得到的颅骨硬盘。
他打开文件时还朝归陵的房间看了一眼,心想那“墙”要再爬出来,这么近距离应该能及时救援吧。
文件夹的图标变了,变成了一个古文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灰色标志。
界面也灰了,靠近“墙”时间的区域格外暗,宛如黑洞,周围呈现某种卵或生物体破碎的形状,像有什么东西从它所在的视频段爬了出来,又在归陵动手的那一刻僵死在其中。
而“墙”周围一个月时段的数据全都消失了。
一瞬间,韦安简直想把整个文件夹清光,但里面有残余的视频,所以他还是忍着恶心继续看了。
硬盘里,这支军队早期在城市中探索的记录逃过一劫,保留得比较完整。
拍摄画面的大都是汽车、头盔或临时建筑上的摄像头,韦安点开最早的一个,是一群士兵建了临时堡垒,升火做饭。
韦安看到一个士兵往锅里放脱水蔬菜,他战友神秘兮兮拿了瓶咸菜出来,说道:“放点这个会特别有味道,是我老婆的诀窍——”
他转过头,朝另一个野营圈的人说道:“你那边还有香肠吗?”
“你们队之前天天加餐,现在吃完了甭想打我们的主意!”对方一个人叫道。
“我可是救过你一命啊……”
“那他妈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你有完没完了,欠你的一条命都能被你用香肠借完了!”
“不用你还命,给香肠就行!”
这些言语充满了生活气息,但“墙”给硬盘里所有视频都覆上了噪点,那些士兵像从虚空雪花点中走出来的幽灵军队。
在这个过程中,画面还会不时闪动,出现扭曲的线条。
这是因为颅骨硬盘的主人——他们也叫植入体——有时会陷入痉挛之中。
人类的科技发展一直很不平衡,因为古文明的遗泽,他们在诸如天气控制和生物机械之类的科技上十分发达,但在另外一些上还停留在古早的机械时代。
其中生物置换手术是相对超前的一门科技,能让人以头脑的灵巧直接控制机械,是军方、政府或是大公司的重要技术力量。
在这项技术中,身体和机械结合得如此之深,“植入者”身体和情绪的波动会一定程度影响摄录画面,本该冰冷记录图像的闪动,反应了活人之躯的痛苦。
韦安在自己宁静的宅子里看着这遥远的一幕。
视频里某个过于年轻的士兵抱怨:“从到了灰烬城就没好事,换防都拖一星期了,就来了这么几个新人,就是把我们当奴隶使呗——”
“我们就是奴隶,你以为是什么。”另一个声音说。
“我们有工资啊,有工资就不算!”
“你们干嘛一直管这里叫灰烬城啊?”一个大概是刚来换防的人问,“我看官方文件只有个编号,没名字的。”
“灰烬城啊,灰烬城你都没听过吗?!”做饭的老兵震惊地说。
新兵摇摇头,对方恨铁不成纲地看着他,说道:“那部恐怖片超经典的,就是说一支军方的小队执行任务时误入一个古文明城市的事——”
“那片子里怪物拍得特别带劲,还有最后大家分别的情节挺感人的。”颅骨硬盘的植入者也过来说话,“我觉得我做记忆删除前也看过这片子,是在录像厅里,当时光线很暗,我在跟个妹子约会……”
没人有耐心听他说这个,另一个士兵插嘴道:“结局是大家都死了,不过结局时的挽歌挺够味的。”
“你们说得我一点胃口都没了……”新兵说。
“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没就没了,转眼间的事。”植入者说,“你多看几部剧也知道,死的总是我们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