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轻轻念起她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
黎明前的黑夜又冷又长,蜡烛的火苗在女王眼睛里燃烧、跳跃,凝成无数影子——那些过往所有柔弱的、坚硬的、手无寸铁的、无坚不摧的女人。
…………………
罗德里大主教匆匆地穿过回廊。
他知道神殿骑士团正在策划针对女王的阴谋,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谋杀女王。当女王渡过危险的消息传来,大主教松了口气——为罗兰,为旧神教派,也为……他自己。
女王没有死,那么事情就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混乱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这么想的时候,女王行动了。
颠茄没有要了女王的命,却反过头来将旧神教派推上险恶的悬崖。
通敌叛国,是一个比起异端更不可饶恕的罪名。与雅格大使有联系的一系列旧神教徒皆遭逮捕,罗兰与雅格的仇恨由来已久,消息传开之后,旧神派被痛斥为“叛徒”为人所不耻,威望一落千丈。
鲁特帝国听闻阿瑟亲王险遭暗杀之后,勃然大怒,一面对雅格宣战,一面对罗兰王室施加压力,逼迫罗兰废除旧神教派享有的一些特权——大主教可以肯定,这其实就是女王想要的。
女王的反击凶狠、迅速,甚至可以称得上早有图谋。
她自然是有所谋划,给她警告的人,不就是他吗?
大主教感觉自己被两道声音撕扯着。
一道在说:你加入骑士团,你发过誓……与自己的兄弟们站在一起,承诺坚守贞洁、清贫、服从神、圣母与骑士团的兄弟,承诺遵守骑士团的规章制度,至死不渝……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你出卖了自己的兄弟,你令他们陷入死境……
一道在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女王不能死去,罗兰需要她,罗兰经不起新的混乱和战争。她并没有率先对旧神派下手,是他们出卖了国家,他们先忘了荣誉与信条,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但很快的,第一道声音又出来反驳他了。
……说得不错啊,但是真的只为了这些吗?你为什么留着那颗该死的钻石?为什么没丢掉它?你在夜晚的时候注视它,到底想到什么?
……
一切都乱透了。
从那个下午开始,从那间忏悔室开始,一切都乱透了。
他经过一个拐角,抵达约定的房间——那天夜晚他们躲避卫兵的房间。
女王侧坐在淡金窗帘的格尔椅上,一本线装经书展开放在她膝盖上。刚死里逃生,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形越发消瘦,在她的病容前哪怕是狠辣的刽子手举刀也需犹豫刹那。尽管如此,她坐得非常笔直。
大主教的脚步顿了顿。
第16章 被选定者
听闻他的脚步声,女王抬起头。
“我刚在想你会不会来,”阿黛尔说,“毕竟我刚将一些你骑士团的兄弟们送进了怀霍尔监狱。”
“你找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大主教就感到了后悔,这话听起来就像赴约而至的年轻骑士。注意到这点后,他的语气冷硬起来。
“他们会让你付出代价。”
阿黛尔合上书,站起身。
她没有穿平时的华服,纯白塔夫绸长裙贴着腰肢,勾勒出初春柳枝般的线条。阳光将她的裙子和头发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它们看起来就像教堂穹顶的圣徒凯瑟琳。
罗德里大主教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有些时候,会觉得女王给他一种熟悉感。
在罗兰首都盖尔特的大教堂穹顶上,著名的画家比勒斯特用三年时间完成了一副神启图。壁画上,诸多死去的圣徒聚集在一起,见证神如何拯救世人。其中圣徒凯瑟琳穿着白色亚麻裙,面容之美不似人间。
以前大主教没有发觉,但这段时间与女王的接触,让他意识到壁画上圣徒凯瑟琳的脸,分明就是公主时期的女王。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过去到现在,许多宗教题材的创作,画家们总会以王公甲胄,或者教皇家族的人为蓝本。大教堂修缮时,阿黛尔刚结束她的流放生涯,被兄长詹姆斯召唤回宫。从时间上算,比勒斯特的确有可能见过阿黛尔,而他对她的印象被留在了教堂的壁画中。
“所以,我想知道,”阿黛尔说,“神殿骑士团的力量你掌握多少?”
“你休想我出卖我的兄弟。”
大主教硬邦邦地回答。
“我需要你的帮助,罗德里。”阿黛尔直接了当地说,“否则动荡不能平息。”
“你还敢向我说这样的话?”大主教难以相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在你利用我的好意,对旧神教派大举屠刀之后?”
是的,他被利用了。
一路上隐约的预感在此刻得到证实,她的确在利用他,而他竟然还像个蠢货一样,可笑地担心她的安危。
“诸神在上!”大主教难以克制自己的怒气,他脱口而出,“我真该任由他们去做!任由你被押上火刑架。”
“你比我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何针对他们?我又不在乎他们是否对我恨之入骨。谁与罗兰为敌,即是与我为敌。假设你还没忘记,自己是罗兰人,那么请你回答我,到底是我,还是他们出卖罗兰的利益?”
女王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回答我!罗德里!”
“但你同样正在掀起新的动荡和混乱,你想要一场新的‘属灵之战’吗?像1552年那样。”
大主教质问。
15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