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夜四更之时,苦楝便出现在聆音观内,道观内众人都已熟睡,她如入无人之地,再度去了主殿看了看那神像。
殿内因那神火始终亮堂堂的,面目模糊的神像也端然而立。苦楝抬了抬手,看手侧被神火灼烧后将将愈合的伤。
末了她又看那已几近褪色的“黄粱梦熟”四个大字,想是年岁已久,匾额上全是陈旧痕迹,使得字迹模糊,反倒愈发应景。
她就这么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看神像看题字,而后才迈步离开。
她在道观里走,一间间地去寻文簇,直到在偏殿里最里间的一间屋子才发觉了他。
屋里没有点灯,他的面容半淹没在这夜的寂静中,似乎睡熟了。
苦楝走到他床边打量他,看他眼上始终绑着她的紫纱。
她指尖一点便施法令文簇失去知觉,却迟疑着亲手取下他眼上的纱。
她看到那双眼,紧闭的眼上是丑陋狰狞的疤痕,在那张明秀的面容上格格不入,像是精美绸缎面上突兀出现的粗糙拙劣的针脚。
她猜得不错,这伤应当是文簇自己弄的,他的师父何等修为,怎么可能区区眼伤也不替他得意弟子治?除非是他不愿。
文簇在用这伤警示他自己,可这何尝不是对苦楝的一种提醒。
罢了,她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连了。
夜色静默,他的屋子狭小简单,只有那么一方床榻。
苦楝平静地看他的眼伤,微微抬起手,隔空抚过他的双眼,紫光流转,霎时抹去他的眼伤,恢复那张已有些陌生的面容。
刹那过后,屋内只剩文簇一人。
她没有停留,却带走那节初见时她替他遮眼泪的紫纱。
星星都已经不见了,庭院冷落,玉兰都已近开败,风中送来的都是颓败沉闷的腐香。
她走出偏殿之时抬手轻轻一扬,手中握着的紫纱荡在空中,在半空中轻飘飘地翻飞,像是无所依附的落叶,一点点在浓重的夜色中化作飞灰。
苦楝心里出奇的平静,往日不虞与介怀此刻通通一扫而空。
急促胡乱的脚步声却响起,那个人衣衫不整地追来,有些哀切地叫她:“苦楝。”
文簇许久未曾睁开过眼,这时睁开眼的不适与陌生,令他眼泪不自觉地滚滚而来。
他感受到她,挣脱术法的瞬间发觉自己眼上空落落的,登时一慌。
她站在庭院里没有回头,两人隔着几米远,文簇不敢上前,极力睁眼看她,目光下意识看她手中——她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苦楝。”文簇茫然地唤她,心里的惶恐难以形容。
他明明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那节他偷偷留下的紫纱盛满了他所有的珍贵记忆。
她今夜却来带走他仅剩的微薄念想。
她是一点记忆也不想留给他了。
“此后不必再见,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她开了口也不听他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步瞬间化为清风而去。
文簇将将恢复双眼,见到的便是她从他眼前消失的背影——那道他梦见了无数次的身影,每一次都是如此决然的背影。
她不停留也不回头,而他每一次都没有挽留的理由。
他惶然地站在庭院里,脑海里是她那句淡淡的不必再见。
她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她要跟那个凡人离开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