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不,如果算上昨晚,就是一天一夜没有说话了。
这放在旁人身上倒没什么,放在嘴永远闭不拢的王瑾瑜身上,女女甚至疑心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但他不开口,女女也不会去问。难道会有人好奇一只蚂蚁的心理活动吗?
女女加快了脚步,远离了草屦在地上磨出的沙沙声,这久违的安静又使她感到一阵烦躁。
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第二日的祭祀在做法结束后便立刻抬出了食物与酒。一瓮瓮的粟米和一大块鹿肉被倒进巨鼎中,又加入了盐巴和带有特殊味道的草叶作为佐料,汤水咕嘟嘟煮开,飘升的乳白色空气似乎都带着温暖的味道;黄澄澄的酒液泛着诱人的光泽,荡漾在众人的陶钵中,倒映出每一个人迷醉的面孔。
一旁的烤架上还串着一整头鹿肉,接替竹母的女人刀工一流,利落地片下一块块香气四溢的鹿肉,放进分发食物的女人手中的篮子。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姜粟宣布:从今日起,猎人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在姜水中洗涤沐浴,净化灵魂,确保不被邪祟缠身,才能回到部落。
吃不完的粮食与喝不完的酒安了众人的心,姜族仍旧实力强盛,阿雷与竹母的死亡只是偶然,姜人并未被神所弃。大家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得以享受美食美酒。
人声鼎沸,众人欢呼大笑,载歌载舞,只有女女任劳任怨地驻守在祭台上,切割着死者的头盖骨。
是的,头盖骨。
王瑾瑜头皮发麻,看着女女将竹母的脸皮撕下来(字面意义),头皮掀开,露出里面洁白的头骨,然后用力切割起来。如果忽略切割对象的话,她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锯工。
——可这要怎么忽略啊!
贡钠·汉森[1]戴着人皮面具的面庞与女女绘满图腾的面容在此时奇异地重迭起来,王瑾瑜咽了口口水,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
头明明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但头骨却不是最坚硬的骨头。不过即使如此,切割头骨还是需要一定的力气和耐心。玉刀与头骨来回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女女面不改色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在最后准确地接住掉下来的头盖骨。
女女熟练地将头盖骨置于滚烫的圣水中洗净取出,便又制成了一个新的法器。姜人相信,头骨通灵,而若将伟大先人的头盖骨制成法器存于部落,先人的英灵便能永留于姜,永永远远庇佑姜。
女女将竹母的头皮和脸皮用丝线缝了回去,毕竟凹陷了一块,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服帖。从这个角度来说,阿叁确实是幸运的,至少能有个全尸。
接下来女女在阿雷身上如法炮制这一流程。她觉得有点可笑,阿雷没有因为残杀族人而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因为他“勇猛无畏敢于承担”的自我了断,得到了生前都没有得到的赞誉,他的死亡让他变得更为伟大。他的事迹将被一代代姜人口口传颂,他的头盖骨也将被制成法器,为姜的巫祭所使用供奉。
而主持他的葬仪、将他的头盖骨制成不灭法器的,是另一个残杀族人的巫。
女女用滚烫的圣水净完手,回转身,才发现王瑾瑜不知何时已经躲到角落里去了。他脸上有着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惊恐,眉毛高高抬起,眼睛瞪得像小鹿,唇瓣微张。
女女顿了一下,故意提着两个新的骨钵法器走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他的瞳孔开始疯狂移动,脚也悄悄往后挪,走得近了,她还发现他捏在身侧的手指竟也在微微颤抖。
随着她的一步步靠近,她仿佛能看到他身上的汗毛也一根根竖起,就像一只炸毛的兔子。豆大的汗珠滴进兔子的眼睛,他却好像毫无意识,只用那双染湿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的双手。
女女挑了挑眉,提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新鲜法器,绷着嘴角,不动声色地绕路一周,欣赏够了他因她而产生的剧烈情绪变动,才走下台,面上仍旧保持着祭祀时的肃穆,在心头萦绕了几日的不快与凝重却已悄然散去。她这才感到有些饿了。
跟在她身后的王瑾瑜脚步发虚,欲哭无泪:他才发现……这两个头盖骨,和昨日祭祀时她用过的那个钵一模一样!而他还帮她拿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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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74年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中电锯杀人狂的扮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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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女:胃口不好的时候拿小王的痛苦下菜,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小王的恐惧寻开心。
女女: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拿捏.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