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予从未见过卸去官袍的沈浔,一时间,竟望着面前婉约端丽的沈浔愣愣出神。秦氏见状,忍不住掩唇轻咳一声。郭予这才回过神,可脑中似是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沈浔方才说了什么,他低下头去,面色微红,露出军中男儿少有的羞赧。
沈浔见郭予未回应她方才所言,也未计较,只道:“我往天牢去,烦请郭议郎领一队禁军同往。”
“郭予遵令。”
溱国刑律,沿袭古制“八议”。“八议”者,乃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如此,若皇亲贵族触犯刑律,廷尉不可直接将其定罪,须由廷尉将详情呈报,三公九卿共同审议,再请皇帝裁决。如今皇帝未亲政,裁决者便是摄政尚书令沈浔。列入“八议”者,非皇亲便是权臣,若非大罪,可“减一”论处。但赵瑗谋刺先帝,劫持当朝尚书令,意图篡夺江山,此为灭族大罪,不在“减一”之列。赵瑗被俘后一直关于天牢,等候审讯。
天牢封闭,不见光日,步入牢内,一阵难闻之气袭来,沈浔不由掩鼻,微微皱眉。引路衙役躬身道:“牢内阴暗,令君留心足下。”
沈浔颔首,缓步向前。须臾,步至赵瑗牢前。沈浔停下脚步,向眼前之人望去。只见赵瑗靠在潮湿墙壁,身着贱民囚衣,衣衫染尘。发髻早已散落,几缕发丝凌乱垂于额前,额面、双鬓,仍隐约可见曾用胭脂染上的点点妆红。
沈浔面无表情,朝身旁跟随之人微微抬手。衙役会意,忙施礼退去。
牢内顿时静默。沈浔和赵瑗皆未开口。
半晌,赵瑗抬眸,目光从垂落面前的的发丝间投出,双目闪闪,竟成了阴暗牢笼里唯一的光亮。如在涅阳旧宅那般,赵瑗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沈令君,别来无恙。”
沈浔抿着双唇,神色清冷,并未答言。
赵瑗轻“哼”一声:“看令君气色,想必噬心丸之毒已解,早知如此,不如在涅阳旧宅时便杀了你,送你见那赵珚去。”
沈浔闻言,柳眉轻蹙,轻启双唇,淡淡道:“郡主说笑了。我被困于涅阳旧宅时,便已言明,郡主不会杀我,至少,同朝廷交涉前,郡主不会,亦不敢杀我。”
赵瑗嗤笑:“呵,事到如今,争辩无用。正所谓,成王败寇,我既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郡主错了!”沈浔冷声道,“英雄逐鹿,方可论成王败寇。郡主犯下的,是弑君、通敌、劫持朝臣、夺权谋逆之大罪,不论成败,都当以“贼寇”论之!郡主幼时,想必也曾读经史。隐公时,郑庄公之弟公叔段暗中谋划企图篡政,大臣祭仲曾劝庄公及早除去公叔段,庄公却言:‘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后共叔段谋逆,欲夺取郑都,却不料庄公出奇兵,攻其穴。以至共叔段走投无路,被逼自戕。观郡主所为,与那共叔段何异?是以,非是‘成王败寇’,不过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赵瑗听言,顿时被激怒,她忽的起身,奔至牢笼前,双手紧紧抓住牢笼铜杆,指骨泛白,连着拷住双腕的锁链都“咣当”作响。她双目赤红,盯住沈浔,满脸怒意。半晌,却又突然仰头,双手揪住衣襟,大笑几声,边笑便道:“哪有如何?反正,那赵珚已死于我手中,我大愿已偿,无憾矣。”
沈浔静静看着她,待赵瑗笑声渐消,方道:“可叹,你当初远嫁之日,先帝为了你,曾不顾礼仪,第一次闯了议政殿,当着众臣之面,质问她父皇,为何不派军出战,为何要以一女子之身换取片刻安宁?先帝待你,情深义重,可你,却通敌北戎,弑君于沙场……”
赵瑗闻得此言,显然浑身一颤,她挪动脚步,再一次趋过身去,紧紧抓住牢笼铜杆,双目盯着沈浔面庞,满目疑惑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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