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衷忧心忡忡:“这帮无知草民,只知道责怪沈姑娘,本王看,就该把他们都抓进牢里去,省得整日竟瞎说造谣。”
打发了人去逮林景珩过来,谢衷不悦的展开扇子给自己扇扇风,又嫌冷,‘啧’了声就要下车,“不成,沈姑娘她人单势弱,分明没做错,可别给这群刁民欺负了。”
恰好,沈娇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踹了这人一脚,娇蛮道:“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那男子自然是不太敢的,唯唯诺诺了几句说不出来,而赵澜儿身旁的婢女则高声问她,“沈姑娘,我家小姐不欲牵连到无辜之人,您有什么火气,冲着我们来便是了。”
这一幕可是铁板钉钉的仗势欺人了。
观者们均是不大乐意:“……这也太张狂了。”
“兄台,你莫怕!”
“沈姑娘,天子脚下,都城重地,你怎可当街打人呢?”
他们愈说愈烈,甚至不动声色的向前了几步,几乎要淹没沈娇,又纷纷让沈青一柄寒剑吓了回去。
“阿姐。”沈青低声说道,“你先回家去。”
这里,他来应对。
沈娇则是推了推他:“你才是要先回去,你对上这么个胡搅蛮缠装可怜的贱人,根本是有苦都说不出呢。”
底下锦衣男子趁着慌乱想跑,却又被沈府的仆人牢牢按在了地上,不禁哀哀叫唤起来。
他这么一叫便是群情激奋,沈娇却只是冷笑,“你方才起得头要阿青回盛州,还胆敢冒犯当今太后的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没人教我。”男子急得渗出了冷汗,“你快放了我!”
好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此刻,赵澜儿则对着她直直下跪,然而脊背挺立,分明是卑贱的姿态,偏偏说得是大义凛然:“沈姑娘,要打要骂只冲着我来,切勿牵连旁人。”
她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恰巧与沈娇那骄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便是一开始来凑热闹的闲人都不免气氛起来,七嘴八舌地讨伐着沈娇。
沈青厉声问道:“此人方才口出谎言,胆敢议论侮辱当今太后,赵大家难道你是要为他抗罪吗?”
语毕又沉沉望向在场众人,一字一顿说道:“还有你们,难道也敢对皇族不敬?”
此言一出,虽然坐实了他仗着太后宠爱的言辞,却是立时令在场众人都紧紧闭了嘴。
这群人根本不能讲理,沈青可以容忍他们对自己的污蔑,然而方才看着他们如此肆意讨伐沈娇,只恨不得抽.出剑来全部砍了。
都城不好,不如在盛州时和阿姐来的自在。
沈娇只是安慰地拍拍沈青的手掌,没有听话回去。
而身旁的襄金趁着观者缄默的时刻,果断出声喝问,“你这手粗糙不已,只有常年干粗活才有这样的老茧,又怎么买得起这一身不合你身的绫罗绸缎。而你方才提到咱们青哥罄竹难书,我倒要问你,你?????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么?你且说来!”
她伶牙俐齿,声音高昂而说得不疾不徐,一段话下来,众人的眼神变转移到了地上那个被制着的男子,不禁顺着襄金的话细细考察——
果真是疑窦丛生。
赵澜儿向前膝行两步,闻言已有了哭腔,“都怪妾身,一切皆是妾身的错,请沈姑娘不要这样为难旁人。罄竹难书意指一个人做恶……”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快步走来的茜玉利落地甩了一巴掌。
那是重重的一声脆响,打得她整个人都偏了一下,同时是茜玉不屑的质问,“我们姑娘在问贼人,哪有你一个娼妓说话的份儿?”
这一巴掌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襄金那边却不给此事发酵的余地,只是恶狠狠地抽了那人一鞭子,“说——!”
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只得顺着说来,“罄、竹难书说的是一个人作恶、作恶……居然,偷偷砍了别人家的竹子,……送无门……”
“噗嗤——”
“咳咳咳,此等解释倒也说得通。”
围着大多是赵澜儿的恩客,也全都识得字,听了这瞎编的说法均是忍不住一乐。
也暗暗考量着襄金方才的话。
茜玉适时指着他冷哼,“好啊你,我瞧你这大字不识却要装贵公子,特来我家门前,只怕是有人提前教了你,让你带头这么喊,给我们哥儿泼脏水!也带动这群不明真相的闲人来一同讨伐我们。”
倒也确然是这么一回事。
众人纷纷不言语,然方才辱骂沈青的那股情绪却也荡然无存了。
“是啊。”赵澜儿捂着嘴静静说道,“此人在你家门前叫喊,又被你家的人拷问,如今全然是你们沈府的人自圆自说,此等手段,妾身……叹服!”
是啊。
那群人不禁再次议论开了,拍着脑袋,都觉得自己中了计!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此人确实是前来给沈府泼脏水,他们姐弟两得罪了那么多人,这又和赵大家有何关联,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赵大家讨公道,何必为了这桩无头案子分心呢!
沈娇磨了磨牙。
事到如今,为了沈青的名声,她只有再拷打这个人,让他吐出真相。
然而她却不禁有些焦灼:这帮乌龟王八羔子,哪怕知道了真相,届时被赵澜儿三言两语轻轻一带,还不是要装聋作哑……
就如同现在,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怕不是自己演得。”
“就是,不想他们姐弟两心机如此之深沉。”
“如此美丽的样貌,没想到却是个毒妇啊。”
那人立刻就挨了一脚,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我呸——!”
谢衷他再忍不住了,没等身后林景珩匆忙而来,他便快步去往沈府门口,拿扇骨挑起地上那男人的衣裳,连声说道:“都给本王瞧清楚了,这人穿得可是天蚕丝制成的衣裳,你们这群乡下人不懂,本王可懂!这天蚕丝只有城东洛家去年得了一匹,本王得了两匹——全赠给了赵大家。”
他怒气冲冲挡在了沈娇身前,指着观者们骂道:“你们真是猪油蒙了心,脑子让驴踢了,沈姑娘手里可没有天蚕丝缎子,这龟孙要么是受了洛家的指使,要么……咳!”
他不好意思说出赵澜儿大名,而门前一直冷眼旁观着的吴娘子却冷冷补道:“要么,是受了赵澜儿的指示,挑起诸位对我们沈家这对可怜的孤儿憎恶,还意图辱骂皇族,让大伙儿群情激奋之下,背上不敬皇族的罪名。”
赵澜儿万万没想到,谢衷居然会冲出来。
她是拿出了自己这边贵重的华服,找了不相干的人,让他装成说话有威严的贵族公子,如此一来也好一呼百应。
众人不会在乎粗布白身的想法,却会将贵族一句戏言奉为金科玉律。
如今这个大娘又直指要害,赵澜儿心理明白。
只要是烧不到自己身上,这群在场的人便可凭着喜好支持她,若是领悟过来他们居然被赵澜儿她当枪使了,只怕是……
要遭。
茜玉当即吩咐人,“快去,将洛家的人找来,我们当场对峙。”
若是不借着此事一口咬死那贱人,她们沈家的人只怕是还要吃亏。
“不……”赵澜儿无助地扯了扯谢衷的衣角,“妾身想起来了,上个月妾身确实是丢了匹缎子,王爷,一切都是妾的不好,万不可再去牵连了洛家的人。”
她面色惨败,泪盈于睫,就这么仰着头望向他,直把谢衷看得浑身不自在。
谢衷又不笨,哪怕是和赵澜儿再有交情,此刻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方才确然是听了有人辱骂沈姑娘而怒从心头起,可如今嘛。
赵大家这样,亦是……可怜。
焦头烂额时,他倏地一激灵,连忙挣开了赵澜儿往外快步走去,额间居然有了滴滴冷汗,嘿嘿了两声拍拍匆忙赶来的林景珩的肩膀,“林帝师!你可算是来了,这个……此事全然交予你了,一定要给沈姑娘和赵姑娘一个好的交代啊,啊——本王家里有事,先行告退。”
没走两步,他又返身回来,拿扇子指指点点恐吓道:“本王虽是走了,却也不是不管。若是再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沈姑娘,本王定要他好看!”
语毕,扬长而去。
林景珩是被官中被人请了过来,骤然见着沈娇她被众人团团围住,眼底似乎还有些许发红时,后脑处似乎被人打了记闷棍。
疼得要僵立在原地。
直到被谢衷这么一拍,他才算是轻轻舒了一口气,压抑下了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缓步向她走去。
沈娇受委屈了。
她怎么可以受委屈。
沈娇也在看他。
却不是以求助、委屈的眼神。
此刻,她的脸上甚至带了些许嘲讽,漫不经心地侧头和茜玉小声说着,“看吧,来给赵澜儿撑腰了。”
她倒要看看,如今林景珩只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要如何敢同她叫板。
只是一直隐在胸中的怒火快要抑制不住,沈娇甚至冷冷地想着:
今天,她要杀了这对贱人。
她是沈娇,她可以。
第11章
这个想法在胸中一转而过,原本只是负气的一个小小念头,却忍不住如同滚雪球般愈发壮大,往日种种不堪闪现在眼前,让她心中烈火燎原,脑海里纷繁嘈杂的情绪最终融合成了一句话:杀了他们。
现如今的她尊贵无比,为何不能杀了他们。
因为……林景珩是新朝的功臣。
沈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柔和问她,“阿姐?”
为了在朝代更迭中保全身边人,她却不能杀林景珩。
以往父亲说的人生常不如意,一定要学会取舍、忍耐,大抵就是这样的滋味了。
沈娇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忽而闪过的憎恶之情,向后一步偏了身子靠在沈青的身侧。
她微微噘嘴,安慰满脸担忧的沈青,“我没事。”
此刻的林景珩已经上前,恭敬地冲她欠身:“沈姑娘。”
他站在赵澜儿身旁,却一眼都没有看向他那跪在地上的心上人,只是仰头望向台阶上的沈娇,仿佛真的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人。
沈娇冲他微微一笑,“林大人,来得可巧啊。”
偏要在她揭露出赵澜儿做坏事的时候过来了,再信了是什么赶巧,她简直都要骂自己蠢了。
林景珩一来,这儿的嘈杂声便自行地衰减了下去,他为官三年,却已是声名显赫,虽然官职卑微,然而年纪轻轻任了小皇帝的帝师,近几年又凭一己之力变革了考察制,树敌多、威望也多。
赵澜儿也柔声叫了声,“林大人,您终于来了。”
林景珩像是没听见。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沈娇,看着她眼尾的红痕,看着她厌恶的眼神,看着她高高扬起的下巴,看着她脖颈处那隐约透出的青色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