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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
', ' ')(':“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
', '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孟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只有谈持股方案时才会流露的认真神情,“应该是跳闸了,明天找管家再来看看——只是当下的,感受?”孟决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问,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
不然琴声为什么那么忧愁阴郁,没有一点生机。
“原野?”
原野调试设备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换了一把琴,把手上这把落日色的大g放回了琴架,又把印着蝴蝶的那把黑白相间的琴背在了身上。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孟决轻松地说完,发现原野并没有想搭理他。
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个硬想挤进年轻人圈子的聒噪长辈,他觉得尴尬,便闭上了嘴。
原野只是调了调音,便问,“你想听吗?”
没得到回应,原野指了指鼓凳,“坐那。”
孟决本想开灯,但是开关在楼梯口,离得远,脚底下又都是乱缠乱绕的电线,就只好冲黑暗里的鼓凳走去,坐在了上面。
“踩一下底鼓。”原野说。
孟决低头找了找,然后像踩油门一样把脚全放在底踩上,往下压了压,踩锤打在底鼓上,软绵绵的一声。
“脚后跟可以不用踩实,用脚尖发力。”原野听到他踩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继续解着缠成一团的琴线。
孟决按照他的说法又重新踩了两脚,那声音确实更加坚挺,更有打击乐的钝感了。
孟决收回脚,看向原野,“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踩镲也踩上,帮我打个节奏型。”原野把话筒架转了个方向,面向孟决。
“不会。”孟决说。
“教你。”原野把背在胸前的琴转到后背,站到孟决身后,弯腰塞进他手里两根磨损严重的vicfirth鼓棒,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在军鼓、通鼓与踩镲中移动。
孟决把西装衬衣的衣袖撸起,扣在了肘腕,按照刚才的顺序又打了一遍。
虽
', ' ')('然节奏不稳,但好赖能顺下来,孟决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还好他一向学东西快,没让原野一遍又一遍地教。
他弟弟没什么耐心,他是知道的。
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他,没想到孟决的手脚这么协调,别人练一个礼拜的活儿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平常听什么?”他沉静的语气中有些期待。
孟决想说自己平常不听歌,但他这会儿说不出口,显得自己太没情调,他想了半天,想起章北迦大学时老插个耳机在p3里听爱我还是他,又酸又腻歪,孟决没听几次就扔给了他,但那歌手名字简单好记。
于是他说,“陶喆。”
原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陌生,他走回了话筒面前,简单试了试麦,“黑色柳丁,待会儿我让你进你再进。”
说完,他在黑暗中静默了半晌,似乎在回忆吉他的弹法,随后,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停在离话筒一寸的地方。
tro是吉他lo,全程泛音,极其炫技,原野左手中指戴着银色的滑棒,滑帮用完点泛音,孟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吉他弹法,人声加进来的时候,动听得跟海豚叫似的。
:今天我心情有一点怪怪的
但是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
好像有一些悲伤的征兆
可是病因不知道
头上有橘色的加州阳光
我的口袋只有黑色的柳丁
我只有一个蓝色的感觉
不要问我为什么
原野从口袋摸出一个白色的拨片,扫了下弦,然后握在掌心里,继续弹主音。
:很想说
但又觉得没有话好说
我只恨我自己
逃不出这监狱
或许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小虫
不该一直做梦
你不是个英雄
主歌结束,原野踩了一脚地上的效果器,给吉他加了失真,然后抬头冲孟决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扫弦弹节奏。
孟决反应迅速地接上了他停顿的当口,用原野刚刚教他的鼓点节奏铺了个底,这是段非常生猛直接的重金属吉他riff,原野快速地扫弦,似乎是找到了他们乐队平常的感觉,原始、躁动。他用迷人摇晃的身体打着拍子,因为足够熟稔而显得漫不经心。
:叶子用坠落证明换季
可我昏昏沉沉没有办法醒
天是亮的却布满乌云
所有焦距被闪光判了死刑
你想做什么英雄
我看你不过是佣兵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孟决发现,原野和霍军唱歌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单从声音上来说,霍军总是粗粝而深沉的,那嗓子像在酒缸子里泡了好几年,而原野的声线还有种少年的硬朗和干净,像马背上的春风,恣意撩人的同时刮得脸蛋子有一点疼。
但更微妙的是,霍军不管唱多躁动不安的歌都能抱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他眼神游离、迷荡,好像只是在表演,甚至在他偶尔晃动的长发里,还能拉扯出几分与震耳欲聋的音乐所不同的铁汉柔情。
而原野不是,他就是最野蛮最生硬的那种唱法,把自己完全撕开,裂口从喉咙眼开始,一直延伸到身体的最深处,他的眼神坚定,眉眼压得极低,即使额前的刘海盖住了部分眼睛,也能看到他眼里反复跳跃着毫无热情的火焰,和迷茫、忧愁中的暴虐,好像下一秒就会提着琴冲上来干你。
:今天一起床我就头痛
不管吃了几瓶药都没有用
心情有一些莫名的焦躁
你离我越远越好
外面有橘色的加州阳光
我却躲在自己孤独的黑洞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就是请你leavealone
不知什么时候鼓声已经停止了,寂静的地下室回荡着吉他激越的旋律和清脆的人声。
孟决攥着鼓棒的掌心潮湿,他看着原野又踩了一脚效果器,给吉他去掉了失真效果,换成了fuzz,重新弹起了开头的那段,像海豚叫一样的泛音旋律。
:今天我心情有一点懒懒的
可是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
好像有一些悲伤的征兆
可是病因不知道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
琴音刚落,地下室就恢复了空旷的寂静和漫无边际的阴暗,孟决和原野短暂地对视,感到心脏在剧烈地撞击他的胸腔,像底鼓踩出的余震。
原野叫到他第三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话筒还没关,他听见原野的话带着一点混响从潮湿的空气中飘来,“哥?你怎么打一半就不打了。”
是吗?
孟决低头看了一眼鼓棒,还被他攥在手里。
他不能一心二用,大概是原野唱歌的时
', ' ')('候,他觉得自己没法打鼓了。
孟决用着十分不好意思的语气说话,身体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后面拍子乱了,别说,还挺难的。”
原野勾起嘴角笑了笑,关掉了麦克风,像是在自言自语,“原来还有哥觉得难的事情。”
啧,难就难在这里,孟决一时半会儿听不出来原野这句话到底是假装不经意地跟他撒娇还是在对他阴阳怪气。
这前者他没见过,后者倒经常听。
所以他保持沉默,直到原野收起了琴,拔掉了所有电线。
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了,于是他说,“你还是像妈妈。”
原野仰头灌矿泉水的身形抖了一下,他说,“哥,好听吗?”
孟决认真道,“好听,很好听。”
他有一点能理解原野了,在打鼓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很纯粹的爽快,在那一分钟里他只能够专注于音乐本身,在迷人的鼓点里他宣泄,掌控,释放,获得某种干净直白,不被污染的愉悦。
或许这就是霍军说的纯粹,他想,音乐或许并不是一个情感过剩堆积的无聊产物。
原野说,“那你以后就早点回来。”
最后这句话孟决没听明白,完全没逻辑的,但是面对原野,他还是说了好。
原野惊醒的时候钟表指针落在凌晨两点十分。
房间里一片黑暗,空气潮湿,心脏在他的胸膛里剧烈地震颤,像刚落下音的铜管,令他周身发软。
喘息中,他睁开眼睛,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身下坚硬的实木床紧贴着他的身体,他回过神来,刚才只是梦境。
无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劫后余生似的动了动手指。
长发女人又一次在人工湖旁坠落,那双血红的眼睛又一次与他良久地盘旋、对视。
良久,那称得上是血腥的画面渐渐地从眼前暗淡下去,而被凝视的紧张感依旧没有消退,原野闭上眼睛,几秒后,又猛得睁开。
半晌,他坐起来,趿着拖鞋,推开卧室的房门。
孟决回来之后没着急睡觉,他打开电脑,翻阅了一遍工作邮件,先处理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企业内部问题,随后打开成烨转发给他的两个提案文件,说他初筛了一遍,觉得这两个不错,让他再处理一下,孟决挑了挑眉,寻思这人今天还亲自工作上了。他点进去,重点看了看商业模型和财务计划,总的来说,这两个项目,一个区块链一个清洁能源,前景都还不错。
孟决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他给成烨回了封一个字的邮件:做。然后又分别把邮件转发给了资产分析师和投资总监,说最好这个月底就对接路演,把融资重点放在种子轮和天使轮的技术验证上,然后再顺道联系下成总的那个私募股权公司,说青茂退出后就让私募接。
事情都处理完了,孟决揉了揉眼睛,正打算合电脑的时候,余光瞥见半敞的房门口好像立着一个人。
孟决拧起眉,轻声叫道,“原野?”
那团影子毫无反应。
孟决眯起了眼睛,朝房门落下的阴影处看去,重复道,“原野,说话。”
孟决等了两秒,就站起来,刚往门口迈了一步,就看见那人慢吞吞地从阴影里挪了出来,脸上带着孟决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原野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睡衣,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里面有水。他直挺挺地站着,垂落的那只手无意识攥着裤边,然后又插进了兜里。
孟决抬腕看了一眼表,两点半,“怎么还没睡?”他问。
原野短暂地嗯了一声,先说了句喝水,然后又说了句睡不着。
孟决和他面面相觑了两秒,然后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说,“你进来吧。”
原野低着头挪进来,左右看了看,把水杯放在他身旁的电脑桌上,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
孟决沉吟半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是个俗人,俗的很直接,和这个年纪的男孩仅有过的交流是射完精后的贤者时间。
为了避免和他们脸对脸发呆,孟决总会在那时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抽根事后烟,洗个事后澡,尽管他有的时候并不想抽他妈让人阳痿的烟,也不想洗他妈多此一举的澡,但是在男孩们充满着误入歧途的倾诉欲的目光里,他还是会拿起烟盒,或者干脆再做一次。
印象里,有人哭过,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喋喋不休。
祝景言就是做爱的时候胡言乱语脏话乱蹦,做完爱之后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那个,有一次久到孟决抽过烟、洗过澡,转一圈回来,那人连躺在床上的姿势都没变过,也没睡着,就是睁着眼睛发呆。
视野里又出现孟决的时候他就笑着问还做不做,孟决看他一身狼狈样佯怒说赶紧滚蛋后,那人又笑着跟他拜拜。
在他认真玩乐的这几年,一个又一个少年接近他,亲密盘旋后,又悄然离开,他们说的话孟决从未仔细听过,听了也从不放在心上。
但在某一个时刻,他其实
', ' ')('很想问问祝景言在想些什么。
原野又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轻得残忍的美少年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决看着原野五官锋利的侧脸,心里竟有了些奇异的躁动。
于是他踱了两步,指挥原野在他床上坐下,正准备要和他好好地推心置腹,促膝长谈,原野抬起了头。
那张冷峻但精致的脸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极其惨淡,他嘴唇发白,脸色发青,甚至鬓角还流着冷汗。
孟决怔了怔,隔了半晌才问出来,“你怎么了?”
原野不太正常。孟决几乎是一下就做出了决断。
但原野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样子有多古怪,他只是平淡地说,“做了个梦。”
“噩梦?”孟决迅速发问。
原野的瞳孔缩了缩,身体微微后仰,视线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不说话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楼喝个水喝到了孟决卧室,他想了想,把这件事归结于孟决睡觉既不关灯也不关门的坏习惯。
他站在客厅足足灌了两大杯水,嗓子才顺畅了起来,虽然已经梦过无数遍那个场景了,所有细节他都能如数家珍,但每次还是会令他浑身发麻,心跳加速,暂时的不想回到他黑压压的房间里去。于是他爬上楼梯,站在孟决半敞的房门口看他工作,然后就被发现了。
“梦到什么了?”孟决皱起眉,一只手搭在原野的后颈,安抚似的揉了揉,随后放轻了声音,“能和我说吗?”
原野被迫地抬起头,直直地落入他的眼睛。
这天晚上孟决表现的太想了解他了,也太势在必得了,像给烈马配上了专属马鞍,说这以后都得归他骑了。
原野的眼皮一跳,有种被戳穿之后急促的恼火与无措。是,他就是想和孟决说,想让孟决安慰他,但这是那之后他才意识到的事情,当时的他只想着要反抗孟决话语间对他兀傲的探究。
原野僵硬地抿起了嘴角,尽力忽视着脖子后方的热度,盯了孟决干净利落的侧脸半晌。
如果让他来做主动的人,现场来剖析孟决的话,那么这个人既有成熟男人该有的稳重和可靠,也不乏少年意气一样的暴烈瞬间,期间还夹杂着一些游戏人间的随意态度,尽管随意得有点肤浅。
不得不提的是他的“小众审美”,加上点英雄主义式的风流浪荡,嗯,但这事跟他没关系,这是他哥。
他哥偶尔袒露的温柔和爱护能让你起码惦记三个礼拜,想它到底是真是假,但你想不明白,没人能想明白他,包括他自己。
有一种你觉得你一眼能把这个人看透又觉得永远看不清,你感觉你看到他了又感觉永远看不到的确定与未知。
他的魅力就是这样,复杂到难以讲述。没有人能得到他,自然也没有人能拒绝他。
但是原野今晚下定决心要拒绝,他要一脸灿烂地表达恶意,他要让孟决知道,我不是你想了解的那个单纯听话的弟弟。
他要让孟决满怀期待掀开新娘的红盖头,然后发现底下其实是一具风化的僵尸,你没法儿退婚,更没法儿死,只能选择以后是心甘情愿地和新娘躺在一起,还是满怀恐惧地和新娘躺在一起。
原野依旧难看的脸色上露出了奇异的神情,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孟决一怔,眉毛轻抬,嗯了一声。
少年的音色在寂静的夜里凉凉的,像刚出剑鞘的银剑,结着晨霜。
“我有一个秘密。”
孟决专注地看着他,少年喘着气,喉结微微颤抖,他顿了顿,眼里迸发出反击的快意。
六个字轻快地落下来,他说,“我杀了我妈妈。”
孟决瞳孔骤缩,呼吸停滞了一瞬,白炽灯明晃晃地直射在他们的脸上。
有张虚弱但漂亮的脸在得意地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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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漫死于1993年的夏天,死因是坠楼,结论是自杀。
这则新闻孟决在当年的报纸上读过无数次,那时他和孟鹭生活在昌平服装厂分给她的家属房,两室一厅,小而温馨。那一天,他下了小学,飞快地跑回家,餐桌上却没有亮晶晶的鲫鱼汤,豆腐花,只有一张干瘪灰暗的北京日报,平平整整,崭新地平铺在桌上。
孟鹭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神黑洞洞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直到孟决走近,喊了她一声妈,孟鹭才像猛然活过来似的,答应了他一声。
孟决那时只知道曲漫是八十年代最有名的歌剧演员,和一个长相帅气身材高大的空军军官有过一段家喻户晓的旷世绝恋。她长得很美,是他见过除了他妈以外最美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生命却像蝴蝶一样华美而短暂。
他的目光落向桌面上的那卷报纸,封面的照片十分模糊,所有的血迹都被打码了,只露出女人一只青白瘦骨的脚腕。
孟鹭站起身,却只是喃喃道,“晚了,晚了。”然后她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那篇针对曲漫的报道密密麻麻
', ' ')('写了两页,从她的艺术成就写到个人生活,还起了一个极具耸动性的标题:消逝于婚姻的歌剧女王——离开舞台的第七年,她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
孟决记得,那天的鲫鱼汤没有加盐,喝在嘴里,没有一点味道,还飘着股淡淡的鱼腥,孟决喝了半碗就喝不下去了,孟鹭没说他什么,自己默不作声地喝完了一锅,甚至在孟决回房写作业之后,还喝干净了他剩下的半碗。
没过多久,北京的各大工厂开始响应市场浪潮,进行改革重组,服装厂也不例外,孟鹭同她几个工友一齐被迫下岗了,不过几天,孟鹭被他们原先的厂长介绍给一个私人剧团,继续做舞台演出服,从那之后,孟鹭开始很少睡觉,抽很多烟。
后来孟决没有再见过那卷报纸,直到孟鹭患肝癌住院,他给孟鹭做饭,打开冰箱门,在冷冻的夹层里发现了那卷潮湿古老的报纸,页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他看到孟鹭用蓝色的钢笔在报道背面写下三个悔字。
最后一个悔字的两点把报纸戳了两个洞,蓝色墨汁狰狞地在报纸裂口洇开了。
孟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般的事情,他心里隐隐感到了恐惧,过往十几年陪在他身边,爱护他照顾他的那个女人,一夜之间,因为有了他不曾了解的过去,而变得陌生。
他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灶台,拧动燃气,末了,又突然从火光里把那飞舞的纸叶夺了出来,摔在地上,几脚下去,只留下个黑乎乎的半截草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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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说曲漫是他杀的,对于这种说法,等孟决完全反应过来之后,并不那么令他感到意外。
烧报纸前,孟决把那篇报道从头到尾看了不下三遍,报道上写,曲漫是在家里跳楼的,原家的园林别墅也就三层,只是吊顶比一般的建筑高一些,但跳下来也不至于当场摔死。
所以她跳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死,可能是因为颈椎骨折而无法呼吸,也可能颅脑损伤大量出血后休克。总之,她有时间去面对自己生命的流逝。
但对曲漫来说,死亡并不是宿命般的结果,而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离开舞台的那一天,她的死亡就已经开始了。
坠落带来的身体上的破坏和流血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而原野不能理解,他那时候只有六岁,六岁的杀人凶手,能做些什么呢?
孟决猜他恐怕只是什么都没做。
于是他带着笃定的语气问,“你看到了,是吗。”
孟决感觉到原野在他手掌覆盖下的身体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孟决又问,“你刚才梦到她了,对吗。”
他轻轻地出声,模样生怕惊扰了丛林里的野兔,于是乎,野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残酷地猎捕。
原野怔住了,他看着孟决不动声色的脸,这张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厌恶,也没有发出质问,只有平静的反问,甚至算不上是反问,他只是在陈述,而陈述之后是绝对的安全。
他听到孟决叹了一口气,搂着他后颈的手使了点劲,拉着原野的头靠在了他宽敞的颈窝,那里很热,很饱满,算得上是热气腾腾,充满生机。
孟决对他说,“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他的话有一种延迟的磁力,也有一种熟稔的哄骗。
在话音落下很久之后原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于是他表情呆滞,茫然地张了张嘴。
他听见自己说,“她看到我了。”
他的反抗完全失效,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他又说,“她在看我。”
他说,“她在笑。”
孟决的手动了动,移到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像他只是一个在兄长面前撒娇的小孩,而不是那个对死亡冷酷漠然的旁观者。
原野抖了抖,阖上眼睑。
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漠然和恐惧,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可孟决理解,孟决理解,还叫他不要害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无比寂静的房间里,原野听到孟决最后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那只手静静地落在原野头上,不再有动作,透明的泪水从原野的眼角快速滑落,短暂又无声地洇在孟决的脖颈上。
孟决接受了他,他无法接受的自己,被孟决接受了。原野头脑中被这样的念头剧烈地充斥着,一时无法抽空辨别真假。
但不管是真是假,孟决接受了他。
晚上原野留在了孟决的房间,他在里侧沉默地睡着,在孟决的目光里睡着。
在梦里,原野觉得孟决的床比他的床要宽大,也比他的床要柔软,他甚至在上面听着肖邦的圆舞曲,跳起了一支维也纳。
其实原野早就忘了曲漫长什么样,事情发生的那年他只有六岁。
印象中只有红色的唇和红色的血。
和他无法自控的陌生情绪。
他们本该是最
', ' ')('亲密的人,却像敌人一样来回周旋,眼里闪动着恨意和关切。
曲漫会去她的小楼里找来年代久远的录像带给原野看,那是八二年国剧院对歌剧《托斯卡》的复录,二十出头的曲漫像鸽子一样自由,古老的录像带都无法削弱她扑面而来的生命张力。
普契尼的歌剧她演过不少,唯《托斯卡》和《蝴蝶夫人》最出名,也唯这两部最生动。
曲漫抱着原野坐在她腿上,神经质地指着电视画面里那个明艳动人的年轻女人说,这是妈妈。
原野瞪着茫然的双眼说,不是妈妈。
曲漫的耐心只够问一遍,为什么不是妈妈。
当原野的目光在两张脸上来回逡巡之后答道,就不是妈妈时,脸上会挨上一到两个狠辣的耳光。
然后曲漫又会心疼地摸摸她刚打过的地方说,妈妈不是故意的。
如果原野太长时间没有反应,曲漫就会低声啜泣起来,她的眉眼会皱成一团,短时间内无法展开。
原野在对童年印象中,总夹杂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哭泣,时长时短,时浅时弱,有时是因为他,有时不因为任何事情。
有一天原野又重新翻找出那个被原樾藏起的录像带,看着某天在镜子前涂上鲜亮口红的曲漫,他自豪地举着录像带小跑过来,脸蛋通红地说,是妈妈,就是妈妈。
曲漫从镜子里拧身看他一眼,口红晕开了,她抽出他手里的录像带,狠狠砸在地上,尖利道,不是我,这不是我。
录像带磕碎的一角划过原野的眼睑,血又流了下来。
原野呆滞、茫然地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看到曲漫从他眼前一跃而下的时候窗外正晴空万里,他坐在书桌上认真画画,用最深的蓝色画花朵,用最亮的红色画流水。
听到风中的响动,原野才抬起头,用胳膊撑在书桌上,隔着窗子朝下望去。
花园里的广玉兰被工整地修剪过,在花园中央的水池旁,他与那只坠落的蝴蝶久久对视,她蜿蜒的红色翅膀越伸越长,然后慢慢地变形,扭曲,化为一摊宁静的液体。
原野坐下来,又捡起半截的红色颜料块,在苍白的纸上漫无目的地扭动着,脸上的神情依旧呆滞、茫然。
那是个极其平静的午后,风吹动树叶,树下有麻雀啄食,行人们安静又一言不发,和很多年前曲漫第一次遇见孟鹭的那个下午一样平静、悠长。
1982年夏,《托斯卡》的首演圆满落幕,曲漫站在最中间,演员们集体鞠躬谢幕,掌声雷动的那一瞬间,国家话剧院的建筑穹顶上发出战斗机的阵阵嗡鸣声。
剧院里人头耸动,人与人交头接耳,恐慌地议论,园管匆忙地跑了出去,一探究竟,演员们在舞台上也不知所措地相互对视,只有曲漫抬起头,生动地笑了出来。
她拎着长裙,从舞台上轻盈地跳下去,穿过长长的观众席,跑出了剧院,在她的身上已然没有了托斯卡为爱而死的悲决苍苦,只有她自己为爱而生的无畏明亮。
湛蓝的天上,原殊开着p51野马战斗机在剧院的穹顶盘旋,看到等待的女人跑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压下了机翼,p51精神抖擞地向下冲去,周围人发出巨大的惊呼,只有曲漫笑盈盈地看着他,然后在那一瞬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飞机从她面前抬升,吹起了她带着薄纱的宽大的羊毛帽,美得像印象派拓印下来的暮光风景。
战斗机留恋地在她头顶盘旋,一圈、两圈,曲漫看不清机舱内部的人到底神色如何,但猜想原殊时常扬起的嘴角一定带着得意的坏笑。
三天前,原殊在空荡无人的剧院,对着刚结束排练的曲漫说,首演那天,我要开战斗机来看你,为你撑起排场,看你光鲜亮丽,看你意气风发。
当时曲漫笑着看他,说,皇城根下乱飞乱舞,原少校真是大逆不道。
话是这么说,但眼里却有期待。
那天原殊的战斗机没有在国剧院停留太久,前后总共不超过三分钟,机舱里的无线电已经震个不停,他往下看了一眼,就推着操纵杆,朝高空抬高了机身,炫技似的做了一个360°的机身翻旋,就往西边部队机场的方向飞去,不一会儿看不到影了。
事情正如曲漫所说,在首都没有任务命令乱飞战斗机可是件要紧事,原殊一回机场就被部队一顿通报批评,从大校少将到上将,挨个儿把原殊叫进办公室一顿痛骂,短短几个小时里吃了不少老空军班子的炮仗。
原殊那年离三十还差个几岁,年轻神气的劲头还没过呢,平常狂得没边儿,唯独这件事,他认错认得痛快、酣畅淋漓,首长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气的用实木拐杖猛戳他的膝盖窝,说要清缴他半年工资,再罚他半年禁飞,给他们五大队当地勤去。原殊想着刚才威风的爽劲儿,一不小心还给乐了出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瞪直了眼睛,他绕到首长面前说,我知道,我有错,实在有错,当地勤行,就是这半年禁飞能不能免了。首长捋着胡子瞪他一眼,说,要不是看在你
', ' ')('爸的面子上,我早罚得你认不出爹了。
能抬出原恪行来,原殊知道这事儿已经到头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想了想,只好说,家里那位上次约您喝茶,您没去,他让我工作的时候亲自去署里找一趟您,这不,给您带了他老人家收藏的金瓜贡茶。
原殊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提包装严致的古典茶叶盒。
首长冷哼了一声,似乎是更为生气了,他背过身去,对着那小盒嗤之以鼻,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这是在哪儿?随后又说少来这套。
原殊立马收回手,站着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不敢有别的意思。
首长眉眼放松了几分,抬手看了看表说,原大使这会儿应该没出去,你东西拿走,我现在过去,顺便再告你个状。
说完,他摘下军帽和手套,从办公室里出去了,表情鲜活了起来。
首长和原恪行认识有二十来年了,关系交好,一个是开国外交官,一个是解放军空军上将,原殊还没上空军航空预备校的时候,就常常在家里见到这位身材魁梧、气势异于常人的军官。
看着首长的背影,原殊忧愁地叹了口气——他半年不能碰飞机了。但他很快想到曲漫,想起她在机翼下灼灼的身影,心里的烦躁少了几分,他算着,这一下闲下来,应该会有很多时间同她在一起了。
厂长叫孟鹭去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泛着凉气的车间里比对样衣,刘姐来叫她的时候语气里还止不住地兴奋。
“喂喂,小孟鹭,厂长叫你过去,那个和飞行员谈恋爱的大明星来了,和她经纪人一起,我第一次离大明星这么近,她戴个这么大的墨镜,可酷了。”刘姐挽起袖子,伸出结实的双手比了比。
孟鹭从样衣里抬起头,视线从迷茫到清晰,她顿了顿,平淡地说了声,好的。
孟鹭站起来,钢椅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鸣叫,车间里的女工顿时都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孟鹭,孟鹭对此习惯性地视而不见,直到她走出车间。
拽什么拽。
有人这样说。
孟鹭生得一张好皮囊,清淡、高级,像极了每个男人心中得不到的白月光,没有一丁点儿不周到的甜美与谄媚,她对所有的人都是这个态度,冷淡、客气、漠不关心,好像整个世界都与她没有关系。
女人们嫉妒她,男人们畏惧她,久而久之,便有了传言说她家里其实有点背景,先前大概是地主,不过因为政策原因,家道中落,所以她看不起我们这些贫民,孟鹭从不纠正,也不澄清,每天与她进行交流的只有缝纫机、裁剪刀、熨斗和各式各样的布料。
出了阴暗的车间,太阳带着热度落在孟鹭脸上,她不太适应地皱起眉头,把深蓝色工服的袖子卷在了胳膊肘,走到厂长办公室时,鼻尖已经出了薄薄的汗。
听到厂长夸张中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声,孟鹭敲了敲门,男人清嗓道,进来。
孟鹭推开门,站在玄关,厂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身旁站在一个公事公办的女人,窗边坐着一个波浪卷发的女人,她背对着她,在窗外不知看些什么。
厂长是一个看着十分精明的男人,年龄三十五到四十不等,粗眉,双眼皮,窄脸,高颧骨,幽深的目光看向周围时,常常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他不知道自己总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所以总想把自己伪装成真诚仗义的模样。
“这是我们服装厂的一把手,孟鹭。”厂长在给身边的女人介绍,“这位是曲小姐的经纪人,叫任姐就行。”
孟鹭点点头,同她握手,“任姐。”
任姐留着干练的短发,薄唇细眉,笑起来有一丝刻薄,她对孟鹭直言道,“你好,上次那身白色的帝政长裙,是你做的?”
孟鹭说是,这时,她才看到窗边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静静地看向这边。
她的头发披在身后,脸颊处有几缕蜷曲的发丝,使她立体的面部线条更加柔和,她穿着黑色的抹胸长裙,提着一个深红色的鳄鱼皮手包,脖子上戴着一个三圈环绕的珍珠项链,像好莱坞电影海报上的女主角。
这样的形象很少出现在闷热寂静的服装厂,在大家穿着统一作业的工作服面前,但是她动作悠闲、从容不迫,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在空气难闻的办公室里久坐的局促与嫌恶。
孟鹭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因为她宽大的墨镜遮挡住了她全部的眼睛,孟鹭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了,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然后是红色的唇,娇艳欲滴。
任姐继续说,“我们剧团很喜欢你做的衣服,现在京城里能把舞台演出服做的比较考究的服装厂并不多,所以很想和贵厂合作,以后曲小姐演出需要的所有衣服都在你这里做,我们会给出相应的报酬,厂里也会多分你一个月的薪水。”
任姐顿了顿,“孟小姐,你怎么想?”
孟鹭看到厂长在对她使眼色,叫她赶紧接下这个活,这样服装厂和他也能分一杯羹。有了钱,也有了和国剧院的利益关系,他能一本正经地继续养情人,养孩子,养老婆。
', ' ')('但是孟鹭沉默了,厂长顿了顿,不快的目光中带了一点威胁,方才他停顿的片刻好像是在构想工厂要如何垄断演出服的制作,却被孟鹭的沉默打断了。
孟鹭猜想,在她来之前,关于合作两人已经谈论了不少了,于是她迎上任姐的目光,直接道,“您不妨直说您的要求。”
任姐愣了一下,脸上一闪而过意外的神色,她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张开了她轻薄的嘴唇。
“好的,目前有个十分紧急的任务,需要两周做出三身和上次一样的帝政长裙,风格要类似,但不能完全雷同,曲小姐因为托斯卡首演很成功,接到了各个地区的演出邀约,我们”
任姐正说着,曲漫突然站了起来,孟鹭在心里打着草稿,想着等任姐说完之后她要如何体面地拒绝。
“你叫孟鹭?”
一个清亮明快的女声打断了冗长无味的发言,在闷热的夏天令人感到无端地心情愉悦。
曲漫这时已经踱到了孟鹭身边,她踩着高跟鞋,比孟鹭稍微冒了个尖,墨镜还是挡着大半张脸,孟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夏日的热气在她脸前流窜。
“哪个孟,哪个鹭,不会是玛丽莲梦露的梦露的吧?”曲漫侧身,微微歪着头看她。
她的声音还隐隐地透着些许幼态的天真,与这张脸和这身行头略有些不协调的地方,孟鹭想她应该年纪不大,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孟子的孟,鹭鸶的鹭。”她说。
“孟、鹭。”曲漫又轻轻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说,“好可惜。”
她拉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来,那双眼睛冲着孟鹭调皮地眨了眨,然后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玛丽莲梦露可是我偶像。”
任姐对于曲漫无厘头的插话有些无奈,但似乎已经形成习惯了,她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就把注意又放回了孟鹭身上,“孟小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孟鹭看着曲漫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回答。
其实她之前就知道曲漫,知道她是飞机事件的女主人公,刚听说时孟鹭还对此嗤之以鼻,想不明白只是开一架飞机在头顶乱飞,扰乱秩序,有什么浪漫可言。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有男人在青天白日之下为她做那种荒唐事。
她还明白了,荒唐是会传染的季节性症候,此时此刻她站在厂长开着冷气的空调办公室,擦了擦鼻尖上已经挥发的汗珠,看着曲漫年轻的双眼,几乎是张开双臂,跳了进去。
湖面泛起涟漪,作为答案的那张脸上也燃起了一点点红晕,孟鹭看着眼前的风景,心想,我见犹怜。
于是她微微张嘴,用一贯待人的冷淡语气说,可以,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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