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如同弯月一般流畅,泛着凛冽的寒光,显然是曾经饮过血的。
旁边有几位郎将走了过来,俯身对薛绍说了一些什么。薛绍目光微沉,还刀入鞘,对郎将们点了点头,又同他们一道离去。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如往常一般从容闲适,可太平却知道,他那身长袍之下,穿着冰冷坚硬的铠甲。
是因为这道狭长的山谷么?
太平微皱了一下眉,起身出帐,择了近旁一棵大树靠着,静候薛绍归来。
转眼间天色渐暗,地面上也燃起了火堆。太平略微感觉到困倦,便倚在树下阖眼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野外忽然起了风,吹得人有一丝凉意,然后又有人低声在她耳旁说道:“夜间风大,公主还是回帐中睡罢,免得受了凉。”
那个声音极是熟悉,微带着一丝疲惫,却如同往日一般温和沉稳。
她低低唤了一声薛绍,又下意识地糯声说道:“你抱我回去,好么?”
这番话太平前世已说过无数次,可薛绍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微僵了片刻,才低低说了声好,俯身抱起太平,往帐中走去。
太平枕在他的肩膀上,凤眼微阖,神色间满是倦容。
薛绍侧头望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心底如同被炙热的水滚过一轮,微微有些发烫。他将她抱得更稳了一些,俯身走进帐子里,又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褥子,将太平放下,然后温声说道:“公主且安睡罢,臣在外间守夜。”
“薛绍。”她朦胧地唤了一声,睁眼望他,糯声说道,“你陪我,好么?”
太平的神情似梦似醒,目光也是一片迷蒙,长长的睫毛微有些颤抖。此时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伸臂环抱住薛绍腰间,又枕在他的肩膀上,糯声说道:“我害怕。”
这番动作是下意识的,做出来之后,连她自己也微怔了一下。
眼前的青衣男子面容模糊,却又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处。她埋首在他的肩窝里,朦胧地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桐花香气,又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害怕。她记得薛绍素来只熏桐香,又记得在垂拱年的那个午间,他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太平低唤了一声薛绍,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哑:“莫要走。”
薛绍一手扶着她的肩膀,脊背僵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他也不晓得太平是梦是醒,却又觉得她今日这番动作,实在是迥异于平常。他转手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大氅,替太平披在身上,又温声说道:“公主且安歇罢。莫怕,我就在你身旁。”
太平轻轻嗯了一声,枕在薛绍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似梦似醒间,她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又朦胧地问道:“薛绍,上回阿娘同我说,我亲身上过战场,可我又确实不曾去过。这件事情,是你同阿娘说的么?”
薛绍闻言一怔,答道:“不曾。”
“唔……你不曾说,那是裴将军说的么?……”太平说到一半,忽然又迷迷糊糊地说道,“也不是裴将军,他连阿娘给我的那封旨意,都要再三确认才敢递交,又怎会谎称我上过战场?……那就只能是……阿娘……”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定然是阿娘无疑,她认定我身后有位什么高人,所以定会使尽一切手段,将那位高人逼出来。只是这一回,阿娘怕是猜错了……”
薛绍低头凝望着她,指节轻拂过她的眼角,又温声说道:“睡罢。”
他将动作放得很轻,目光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怀中女子睡得很沉,呼吸也很是平缓,显然睡得极是安稳。他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侧身躺了下来,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另一只手则握紧了身侧的陌刀。
方才那些郎将找他过去,就是为了同他商议夜间巡防的事情。
自从四年前裴将军收回安西四镇之后,吐蕃人来西域的次数便少了。就算偶尔有上几回,也不过是小股的流寇。可这种流寇,却最是让人烦恼。他们一般只在夜间出动,而且绝不会同唐军大规模地交火,顶多只会骚扰一下就走。可就算是这样,也断然不能掉以轻心。
薛绍阖上眼,想要小憩片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