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加重了“进士科”三字。
崔湜深深垂下头去,手中紧紧攥着那卷诗文,不自不觉便已经揉皱了一半。
薛绍望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年,忍不住温声说道:“崔郎心怀鸿鹄之志,宁可放弃门荫入仕的资格,去同天底下的读书人一较高下,便已经超出了常人许多。绍心中,着实是钦佩不已。”
崔湜忽然冷笑了一声,神色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门荫?……崔府上的门荫,是断然降临不到我身上的。父亲一早便同我说过,身为长子,我永远都别想用他的门荫;若是考不中进士,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入朝堂。”
薛绍微微一怔,而后有些讶异地说道:“令尊对崔郎,倒是颇为严厉。”
寻常世族公子若不走门荫入仕的路子,那多半便是因为自己心高气傲,想要在进士科中,和天下读书人比上一比。眼前这位崔郎,倒是不同寻常。
崔湜微微摇头,眼中也隐约带了一点悲哀的神色:“我最初不过是同阿耶提过一次,阿耶便当了真,将那个门荫的名额,送给了旁人。”
旁边一位崔府少年像是被烫着了脚,猛然跳了起来,指着崔湜说道:“那、那是因为……”
崔湜不看他,也不看薛绍,又深深地垂下头去,用力揉着手中那卷诗文,将它揉皱。
薛绍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看了崔湜许久,才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原来如此。”
崔湜慢慢地揉着那团诗文,面上的悲哀之色渐渐淡了,又复归了先前的高傲。他后退半步,又向薛绍长长一揖,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多谢驸马提点。”
方才薛绍同他说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令他受益匪浅。他年纪尚幼,所学又不甚艰深,薛绍的这番指点,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他慢慢地将那团揉皱了的诗文塞回到袖子里,神态中隐约多了一点恭敬,竟像是将薛绍当成了师长来对待。
幸亏……
幸亏这位驸马以门荫入仕,又是武官,否则将来在朝堂之上,少不得又要添一个强劲的对手。
崔湜微垂着头,长揖到地,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薛绍回身向他还了半礼,道:“崔郎言重了。”
他们两人都各自执礼,没留意到太平公主和崔夫人一起走了过来,还将后半截话给听了进去。太平微微侧头,望了崔夫人一眼,目光之中大有深意。崔夫人似乎没有留意到太平的目光,她面上带着笑意,冲那几位崔府少年们招了招手,道:“到婶娘这里来。”
崔府少年们都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来,又一个接一个地叫了声婶娘。
崔湜站在原地许久,眼中微带着几分高傲,又带着几分微微的冷枭。他慢慢地走上前来,也唤了一声婶娘,又冲太平微微拱手,唤了一声公主,便站在一旁不动了。
太平凝神望了崔湜片刻,似乎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朝薛绍那边走去。她挽着薛绍的胳膊,柔声说道:“我们该回府了。”
她踮起脚尖,又在他耳旁说道:“方才来崔府前,我去了一趟右威卫。”
方才在阁楼里,她已经同崔夫人说过许多话,又将许多事情都问了个清楚。虽然她们的话题经常在茶团和茶砖之间转来转去,但偶尔也会转到千牛备身和博陵崔氏上。崔夫人说,博陵崔氏各房之间谁都不服谁,倾轧内斗颇为严重,就算是博陵崔氏的宗长,也对这种情形无可奈何。
太平问清了博陵崔氏宗长的名字,然后推掉了今日的饭局。
薛绍抬手覆上太平的手背,然后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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