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母亲弯下腰去,对她的兄长说道:“朕要立太平为储君,你可有异议?”
女皇的声音很轻,如同猫儿一般细细碎碎,吹拂过李贤的鬓发,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女皇当着他的面宣布立胞妹为储君,为的就是试探他的反应。一旦他的表现令她不满,那么等待他的,就微有一个死字。
在那一瞬间,李贤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能够牢牢抓住的。
他抬头望着雍容的母亲,表情先是一僵,然后松了一口气:“……唔,仆不敢妄议宫中之事。”
“不敢?你分明就是很满意。”武皇直起身来,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紧攥的拳头却已经慢慢地松开,“太平记挂着兄妹情分,想要保住你的性命,你感念她的恩泽,也是应该的……”
李贤背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滴。他知道自己一旦表现得有丝毫不满,立刻就会被身旁的母亲一脚踹开,然后被拖下去赐死。
女皇不一定属意于太平公主,但在这座大明宫中,无论女皇提到了谁,都比他要强多了。
因为在女皇心中,他这个可有可无的长子,地位是最低的。
他在宫廷争斗中生活了数十年,若是连这些都看不透,那可真是枉活了半辈子。
女皇自然不知道长子心中已经转过了十七八道弯,事实上她也不愿意去知道。她缓步走出宣政殿外,对着外间明媚的天光,轻声地吩咐道:“拟旨意,朕要撤换太子。”
她话音未落,身后便已经响起了太平清柔的声音:“阿娘要将我推到风尖浪口么?”
女皇没有回头,却很淡很淡地笑了一声:“若我不将你推向风尖浪口,你如额能感受得到我的难处?太平,你想要留住你哥哥的性命,便需要自己动手去做。”
身后那个清柔且和缓的声音答道:“……是。”
女皇要替换储君的消息,在长安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早先武皇凭借女子之身登临帝位,已经让某些人感觉到心中不快。如今女皇一不做二不休,废黜太子李显的储君之位,将镇国公主推到一个仅次于她的位置上,不得不让人感觉到心惊。
但是公主的动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她回长安城的第一日,就已经收拢了自己的半数亲信和人手,重新在东宫组建了一个小朝廷。这个小朝廷当中的力量错综复杂,却也成功地让许多人闭了嘴。尤其是当前太子李贤出现在东宫中,与新任储君把酒言欢的时候,半座长安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薛绍顶受不住众人狂轰滥炸的压力,拣了一个明媚的清晨,趁着太平睡眼朦胧、半梦半醒的时候,低声问她:“公主是在替前太子做打算么?”
太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尾音微微地上扬。
薛绍将她揽在怀里,趁着她尚未清醒,凑在她耳旁低声问道:“公主将前太子接回长安,又与前太子一同在东宫居住,是为了……前太子的缘故么?”
他说得隐晦,也不晓得太平是否能听懂。
太平朦朦胧胧地嗯了一声,枕在薛绍怀里,无意识地呢喃道:“替他做打算?……唔,我比较喜欢替自己做打算。阿娘想要让我当储君,大约是觉得显哥哥扶不起罢……”
淡淡的桐花香气从薛绍身上散逸出来,混合着微醺的阳光,令人懒懒地有些不想起身。她蹭了蹭薛绍坚硬的下颌,嘟嘟哝哝地说道:“而且阿娘对东宫六率早就不满意啦,前些日子还特意将武承嗣调了出来……唔,薛绍,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她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望着自己的驸马。
薛绍重重地叹息出声来,俯身吻一吻她的眼睛:“我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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