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想,这大概是他到这里半年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个夜晚。
时光如同流水一般过去,北国的风雪一日日变得狂烈起来。寒冷的冬夜笼罩在大地之上,连带着军帐中的火光也变得昏暗。这支悄无声息来到瀚海都护府的唐军依然在等待着,等到一个适合将突厥人置于死地的机会。
这些寒风萧瑟的日子,却是太平这些年来,过得最为安宁平稳的一段岁月。
她不需要担心长安城中的风波肆虐,不需要朝堂之上的云谲波诡,更不需要担心边关唐军的浴血厮杀。在这人迹罕至且冰雪皑皑的北国,她感受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惬意。
自然,这种惬意很大程度上来自她的夫君。
薛绍平日里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去探听南边的情况,然后逐一地告诉给她听,再与她一同商量对策。若是得闲,他更乐意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做,在北国的风雪中守过整整一个夜晚。
他笑着对她说道:这样安宁的日子,恐怕日后很难再遇上了。
太平沉默不言,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渐渐走向尾声,春日的暖风已经吹到了江南岸,再过一两月便能过境这片荒芜的土地。太平默默计算了一下时日,在一个清晨同薛绍说道:“大约差不多了。”
薛绍放飞手中的信鸽,将一支小小的竹筒取出来递到太平跟前,道:“这是牧马监特意放出来的军鸽。奇怪,牧马监怎么会忽然传信到这里来?你又使了什么古怪的计策么?”
他转头望她,漆黑的眸子里隐隐带着几分疑惑。
太平接过那支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卷,慢慢摊开。
纸卷写着一行细小的文字:天后降旨,六军皆从镇国太平公主之命。
她慢慢地揉碎那张纸,轻声说道:“我曾经向阿娘请过一道旨意:在春日来临之前,将牧马监所辖的数十万匹战马全部东移二百里,提前预备青料,然后——”
“将阴山以内的草场,全数焚烧干净。”
薛绍猛然一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要花费大半年的时间来谋划,难怪她要……
这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釜底抽薪斩尽杀绝……的毒计,大约也只有太平才敢想。
古往今来数千年,草原部族经常会在秋末、初春两个时节南下,前者是为了冬日的储备粮,后者则是耗光储备粮之后露出的狰狞獠牙。他们南下中原的理由,除了中原富庶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牧草。
河西一带的牧草,不仅能养出汉唐时最大的牧马场,也是北人南下的一个极重要的理由。
但是太平这一回,却抢在深冬初春、草原寸草不生、南边草木抽芽的时候,烧光了阴山以内的全部草场,实在是不给对方留半点活路。
阴山是一处天然的屏障,可以抵御外敌侵袭。
但是如果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到阴山以内,那就会变成——有来无回。
这一道环环相扣的计策委实毒辣得很,若不是大唐水土丰饶,可以将数十万匹战马东移一段时日,同时还有充裕的草料可供战马食用,这道计策还不一定能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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