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喜欢吃饭,每一次都要娘追着我喂,好久好久都吃不完一碗饭……”窦章低喃出声,“娘很生气……她说我都那么大了还不自己吃饭,以后怎么办?她说别人会笑话我的……可明明那么生气,还是哄着我……”
封七月哪里还有什么气?“每个当娘的都是这般。”
“那一日……”窦章握紧了拳头,脸色也苍白了下来,“我又躲娘了……在午膳之前便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便跑船上去了……好像是觉得这样子会躲的更好……娘很喜欢很喜欢莲花……我们花园子里头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莲花池……上面中了很多很多的莲花……娘说……等莲蓬熟了,便带着我去摘……那天还开着花……没有娘想要的那什么莲子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上去……”
封七月握住了他的手,冰凉颤抖,“别说了。”
“娘还是找到了我……我不高兴了……我生气了……在小船上乱跳起来……然后……船翻了……”窦章浑身颤抖着,声音更加的颤抖,脸也更白了,“我掉进了水里……很可怕……我拼命地挣扎……我从来也没有那么害怕……后来……我好想看到娘了……她来救我……我开始不怕了……有娘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惹娘生气……我再也不会不听话……我会很乖很乖的……我很想很想告诉娘这些……到时候娘一定会高兴,一定不会摸着我的头说,娘的章儿最乖的……可是……可是……”
封七月爬上了床伸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根本便不能给他支撑,但还是努力给了。
“娘躺在那木框子里头……脸惨白惨白……不管我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应我……他们说,娘死了……那个人给了我一巴掌……说是我害死我娘的……可娘怎么会死?”他看着封七月,抓着她的手,“娘怎么会死?死不是外祖父那些人才会的吗?外祖父头发白了,娘的头发很漂亮的……娘很漂亮的……她怎么会死?”
封七月开始有些明白他那暴饮暴食的习惯哪里来的,估计便是这样来的,虽然来得有些荒谬,可这般的经历对一个孩子来说,打击可谓是毁灭性的,他或许不知道内疚是怎么回事,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表达,来保护自己,“不是你害死你娘,是你娘她在保护你,在她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你重要。”
“我很听话!娘让我好好吃饭,她说我总是长不胖,所以我吃,我吃很多很多的东西,我长胖了……可娘再也不会说……章儿好乖了……”
“你娘知道的,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没有娘了……”
“没事,我也没有,我陪着你。”
窦章抬头看着她,“你陪着我?”
“嗯,我陪着你。”
“以后你都陪着我?”窦章又问道。
封七月一愣,可还是点头,“嗯,以后我都陪着你。”
窦章笑了,“好,以后你陪着我!”
封七月见他这样子,心总算是安了,她真的怕他又一时间想不开,这要是乱吃东西还行,可若是做些其他的……“没事了,没事了。”
她拍着他的背,就跟小麻雀安慰大绵羊似得。
哎。
窦章伸出了手紧紧地抱着她,“嗯,没事了。”以后,她都陪着他,跟娘一样,一直一直陪着他!
或许是说出了心里话,窦章的情绪开始慢慢地好转,心情也好了,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窦爷也回来了,不过又有些不一样。
“我怎么就不能吃了?你想饿死我!”
虽说情有可原,可那暴饮暴食的习惯真心不好,封七月也是为了他好,如今到底算是朋友了,而且也还真把他当孩子看待过,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窦章继续以前的饮食习惯,不过不再是纯粹是折磨自己,而是胃口养大了,实在控制不了了。
他又不是疯,只不过是肚子饿了罢了。
再说了,他也没什么毛病,怎么便不能吃了?
“你想一辈子都当个肥猪吗?”这才十三岁!
窦章又想掐死她了,这疯丫头现在简直是翻天了!一点规矩都不讲还不算,竟然还管起他的事情了,她以为她是谁啊?!
“你喊过我娘呢!”
窦章决定他一定要掐死她,掐死她!
封七月最后也没有被掐死,强势地把他的一日三餐都给接手过来了,谁也别想插手,便是窦安也被她恶狠狠地警告一番,也完全拿她没法子,当然,也是因为她是完全为了窦章着想。
窦章身边的那些人也不是不知道他这饮食习惯不好,可没法子啊,以前的窦爷一言不合杀人都有,谁敢说一个字?
也便只有她了!
连总兵大人,不,连太皇太后都没法子!
就她厉害!
窦章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瞧见她了,因为见到她总没好事,本来每天晨练对他来说也算是个享受来的,可自从她也插一脚之后,顿时便成了苦差事了,而在幸幸苦苦晨练之后,吃的竟然是清粥小菜!
他气的都想掀桌子。
可是不成啊。
旁边还有个凶神恶煞的疯丫头,说是疯丫头当然就是疯了,谁也惹不起,他更惹不起!
于是乎,天不怕地不怕的窦爷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健康生活。
封七月抽空了解了一下锦绣园事件的后续,窦章本来是要以吃一顿大餐作为交易才肯告诉她的,不过她没答应,转身便把原本还有手指头粗的肉片变成了塞牙缝都不够的肉丝,逼的他不得不低头,所有她想知道的都让人去给她打听了。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南王夫人有引君入瓮的嫌疑,大大的嫌疑。
那天他们突围之后,南王世子的人很快便被埋伏的人给收拾了,南王世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南王夫人。
在场的客人大部分也都安然无恙,死的那些事后证明往日里都和南王世子来往颇密,不必说便是趁机杀人灭口了。
南王世子也没当场被抓,带着人突围了,整个锦绣园刀光剑影的,血溅一地,满园子杀戮四起。
最后还是南王夫人获胜,锦绣园的管事带着人把整个园子都给清理了一遍,彻底清除了南王世子的人。
期间便发现了他们,把他们送了回去。
窦安被一伙人给缠住,脱身之后见到的便是他们被送回去的模样,至于缠住他的人,从身上搜出了承恩公府的令牌。
事后,南王夫人派人登门致歉,说定然会将此事禀报朝廷,让皇帝为窦章主持公道,另外还送了不少的好东西,作为受惊的补偿。
锦绣园算是平静下来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南王世子逃脱之后不是逃跑,也不是去搬救兵继续拼一拼,而是跑回了南王府,把他院子里的人都给杀了一通,他的那些妾室、孩子,便是那个他舍不得处置的二公子也亲手给杀了,那个晚上,世子院里头是惨不忍睹,最后,他也没自尽,而是在祠堂里面等着南王夫人,然后当着南王夫人的面,一把火把自己和祠堂都烧了,烧成了灰烬。
南王夫人开始血洗禺城,以撺掇世子谋逆为由,铲除异己,一家家的灭,整个禺城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总兵大人不管?”封七月有些摸不透这个,南王夫人和南王世子内斗本身便能钳制住南王府的,可现在南王夫人发难,将这块枷锁给除掉了,等她再也没有掣肘的时候,朝廷要对付她就更难了。
窦章揉了揉好像细了不少的胳膊,“舅舅只听令于皇帝,他不插手便就是皇帝的意思,至于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管这么多做什么?”
封七月想了想,“也是。”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她一个小人物管什么?若没不是背着这崔家大小姐的身份,她连问都不想问了。
窦章的这些消息里头,没有崔九的痕迹。
便是承恩公府都露面了,他偏偏一点痕迹都没有,的确厉害!
“你的那个堂兄估计看事情不对头跑了。”窦章见她没提,便只好自己提了,他没想过崔九也掺和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那不过是一个孽庶罢了,能逃脱已经很有本事了,哪里还能掺和这些事情还不留痕迹?“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见也罢,你放心,他若是敢在来惹你的话,我绝饶不了他!”
封七月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承恩公这次没这么容易脱身!”窦章话锋一转,冷笑道:“皇帝就算不管他们刺杀我这事,也不会不管他们和定国公府勾搭上,更不要说,他和南王世子这事!除非皇帝开口说这事是他命令的,否则,唐家不死也脱层皮!”
封七月点头。
“等两年崔家的事情淡忘了,我就让人给你换个身份。”窦章又道,“以后你就和崔家再无关系!”
给崔家翻案是绝不可能的,皇帝是什么人他在皇宫那么多年还会不清楚?即便崔家冤枉,他也绝不会给崔家翻案,更何况,崔家未必就是冤枉的!
当年唐皇后的死的确有问题。
而崔皇后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心高气傲的崔皇后哪里容的下自己屈居在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唐皇后之下?
封七月错愕。
“总之你就安心待在我身边!”窦章继续说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封七月心一时间有些乱糟糟的。
“你不信我?”窦章见状便以为她不信他可以做到。
封七月摇头,“不是……”只是有些……好吧,她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不想欠了他似得,收留她可和给她换个身份完全是两回事,“换身份的事情之后再说吧,你别四处嚷嚷!”
“你当我傻啊!”窦章气结。
封七月便没说话了。
窦章气的直接跑了,这死丫头一日不气他就不舒服!什么饮食清淡减肥?被她每天这样气的,吃山珍海味他也胖不了!
哼!
……
封七月因为窦章换身份这话心情乱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也便丢开了,换身份哪有这么容易能够做到,有什么好烦心的?
还不如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
如今有意义的自然便是给窦爷减肥了,不过窦爷的适应能力真心不错,外头的腥风血雨都还没平息,他便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习惯了,不再每天呱呱叫想要掐死人了,但却也想出了一些法子来报复回去。
教封七月识字。
还有念书。
他那肚子里的墨水也没多少,可偏偏装成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看在他这般努力的份上,封七月也不好打击他了。
任由着他闹,也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就是识字念书吗?
她巴不得呢。
况且,经历过上辈子十二年寒窗苦读的人来说,这些算得了什么?
让她去科考也不是难事!
日子便这么鸡飞狗跳却又异常的和谐过了下去,转眼便到了深秋了,岭南郡的深秋也没什么秋意,连树叶也没掉多少,就是早晚凉了点,不过很快,便是冬天了,湿冷的冬天比京城的白雪皑皑还要难熬。
若说窦章在这岭南有什么不适应的话,除了夏天,便是这冬天了,一个不小心,甚至还会病一场。
今年也是。
也不知道是因为吃肉吃少了,瘦了一圈,还是就是他自己太得瑟了,一大早光着膀子出去晨练,结果感冒了。
“让你得瑟!”封七月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给端到了他面前,黑着一张脸,“喝光了,一点也不能剩!”
为什么生气?
明明是这死小孩自己找罪受,可窦安就像是看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盯着她,不必说话也知道他想什么了!
感情他出一点事情都是她的错了?
她又不是他娘!
最可气的是,这死胖子病了之后便开始作,要多作便有多作,谁见过得了风寒的还要吃山珍海味的?
不是找她不痛快是什么?
“赶紧的!”
甘草也没让加,闻着都苦了。
“为什么不加甘草?以前……”窦章喝了一口脸都快绿了,都想吐了,可抱怨还没说完,便被眼前这凶巴巴的疯丫头个一眼瞪了回去了,他喝!他喝还不成吗?!凶成那样子做什么?
喝完了一碗药,他真的想吐了。
“你吐出来试试!”
窦章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封七月才面无表情地收拾。
窦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了,少爷这个年纪虽然对男女之事开窍了也正常,可便是开窍了也是对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连八岁都还没道的小娃娃!
“站在那里做什么?当门神吗?”窦章不敢对凶巴巴的疯丫头发作,可对别人就没这么客气了。
窦安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无妄之气,也难怪他越看封七月越不顺眼了。
封七月端着东西溜了,不然留在这里被他眼神谋杀吗?而且他这时候过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想窦章禀报,她还不至于这么没眼力劲。
窦章看着封七月溜的比谁都快的声音,心里头顿时又不舒服了,不过也没阻止,就是对窦安越发的不待见了,“有什么事就说!”
他总是针对那疯丫头做什么?
不知道她是他护着吗?
打狗也看主人是不是?
窦安就跟没发现主子的怒火似得,正色禀报道:“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承恩公被陛下训斥,罚了一年的俸禄闭门思过三个月。”
“就这样?”窦章冷笑。
窦安说道:“陛下将鸿胪寺卿之女指给了大皇子当正妃。”
“他就只会玩这些把戏!”窦章鄙夷地说道。
窦安没接这话,“定国公也被罚了。”
窦章顿时来了精神,“罚什么了?别又是罚俸禄闭门思过这些!”杀了他最好,不过这不可能。
“被捋了官职了。”窦安说道。
“你怎么早说!”窦章怒道,这么好的消息他放到最后?!那老匹夫为什么瞧不上他娘?不就是章家是武将世家没法子给他仕途添砖加瓦吗?他娘又是那刚正不阿的性子,也不愿意为那老匹夫的事情去求太皇太后,所以那老匹夫才那般怠慢他娘!他以为娶了安阳那贱人便可以平步青云,可最终还不是一无所得?驸马?便是当朝没有驸马不得参政这规矩,可一个国公爷,又是驸马,哪个皇帝敢用他?!“这下子好了,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他的国公府兼驸马爷了!”
皇帝养勋贵一心一意地往猪那边养,恨不得把所有勋贵都养成废物,京城那么多勋贵,除了一个镇国公府,还有那个不是混吃等死的?尤其是在镇国公也没得到一个好下场之后,谁还敢冒头?
偏那个老匹夫还妄想权倾朝野!
他死了重新投胎也没那个本事!
窦安低头不语。
窦章心情好也没和他计较,“之前南王府那老妖婆不是送来了一些东西吗?你让人送回去,就说我这个当儿子对他的慰问,对了,别忘了说清楚东西的来历!还有,安阳那贱人不是想把她女儿嫁回皇室吗?你让人多说说这次我被承恩公府刺杀一事!”
“少爷……”
“做不到就滚回去!”窦章怒喝道,“我不缺你一个!”这一次次的没保护好他,他早该滚了!
窦安低头,“是。”
“滚吧!”明明心情不好的,可被他一句话便毁了,不过想想京城那对狗男女现在的样子,心情也便好了,连身子也不难受了。
“那老匹夫和承恩公一起被罚,我又被承恩公府刺杀,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窦章讥笑,“我看谁还敢娶那贱人的女儿!还想嫁个皇子?哼!”
封七月其实想说他这么怼生父继母的对他没有好处,即便他们不是好东西,可明着怼,吃亏的还是他,这年头讲究孝道,不孝的人哪个有好日子的?可想着他可怜的模样,也还是说不出来,“吃药吧。”
窦章脸又绿了。
“喝!”
窦爷已经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不,是被一个疯丫头欺!“我喝,我喝还不成吗?”枉他把好事都给她说了,还凶!凶什么凶!
随着第一股寒潮到来,天气更冷了。
封七月把自己包裹成粽子,可还是觉得冷,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上辈子便是最冷的冬天也没这么冷过。
“让你用炭火你怎么不用?”窦章看她哆嗦的样子,又气又恼的。
封七月打了一个喷嚏,“不用,我怕一氧化碳中毒!”这屋子密不透风的再烧炭,不是找死是什么?再者烤火虽然暖和,可那滋味并不好受,她才不想去受那个罪,大不了窝床上不出门就是了。
“你——”窦章都要被她气死了,一氧化碳中毒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知道屋里烤炭火要是不开窗通风的话会出事,“你开点窗通风不就得了?这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没有烟……”
“你爱烧你自个儿烧!”
窦章深深吸了口气,“你不想烧就不烧,让海妈妈给你多灌几个汤婆子!”
“哦。”昏昏欲睡。
窦章没走的意思。
“你病好了?”封七月不得不打起精神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怎么还不走?一点眼色也没有,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窦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大白天的她睡什么睡?“差不多了。”
“那你还离我这么近!”封七月恼了,“想传染给我吗?”
窦章:“……”
他不和她计较!
不和她一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