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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司徒千琴从未到过筱宛居,今日由上官明领着前来,着实对此处的清幽羡慕不已。明明是宫中的风水宝地,往各处都算便利,却又曲径通幽,安谧清净得很。一方楼台,几道流水,竹影婆娑,不显眼处都有花团锦簇着,一看便是精心料理过。
筱宛居内下人不多,服侍的宫女自然是有的,但此时都识趣地退避三舍了,只余绣冬一人,扶着上官明坐定之后,斟茶倒水一番,也默默退到一边。
“明人不说暗话,司徒皇妃,明儿便单刀直入了。皇妃腹中胎儿,应当是打算保的,不知究竟打算几时才禀报陛下?”上官明扫了司徒千琴一眼,懒得再迂回。
司徒千琴坐于下位,很是战战兢兢,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上官明见他这幅模样,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又道:“皇妃这般害怕做什么?放心吧,陛下不会害你的。虽然陛下与长安日常里偶有争拗,但那都是父子之间的家事。陛下实际上极是疼爱长安,而你又是他钦点的儿媳,你生下的孩子,便是他最宠爱的小皇孙,他赏赐你都来不及,你应当骄傲才对。”
司徒千琴鼓足了勇气,轻声道:“上官公子……是如何知道,我……有了……?”
上官明微垂眼眸,淡淡答:“我的孩儿适才百日,男人梦熊有兆是何种姿态,我一看便知。”
司徒千琴又踌躇着问:“长安殿下说,若陛下知道了,会利用我们……”
“那是拜当年他的岳父所赐,触怒天威,遭致灾祸,殃及故去的皇妃和腹中胎儿,才叫长安与陛下嫌隙至今。”上官明摇头答道,“已时隔多年了,皇妃毋需忧虑。”
司徒千琴见瞒不住了,只得劝道:“此事殿下一直不愿让我声张。近段日子以来,我足不出户,便是殿下担心被上官公子发现了,心里会不舒服。”
上官明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反问道:“我都替他兄长生了个儿子了,他也得有人继后香灯,你是他的正妻,我有何资格不舒服?”
司徒千琴一时语塞,心里却更加忐忑。
“若这便是你们二人担心之事,今日回去之后,你大可告诉长安,不必多虑了。”上官明又看了他一眼,“我还不至于将手臂伸得那般长,还去动长安的亲生骨肉,你大可放心。”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司徒千琴连忙道。
“行了,此事我会替你筹划好,不必再费神了。陛下知道之后,一定会龙颜大悦,亲自督着,让你坐稳长安皇妃正室的位置。长安也必定会有所不满,但只要这孩子一出生,长安识得好好表现一番,陛下便会对长安松懈些许,不再事事咄咄逼人。除非……”上官明话语略顿,忽然觉得失了耐性,不顾底下的孕夫凳子都尚未坐暖,便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长安那边,多担待些。”
司徒千琴不敢反驳,只得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去。
“……绣冬,你跟着去,确保皇妃安全入殿再回来。”上官明见着他的背影,终是有些不忍。
筱宛居虽不算大,但尚且宽敞。绣冬一走,便是上官明一人独坐于厅堂之中。他不出声喊,下人们也不会擅自闯入。
日影透窗,映于地面,不时稍稍摇摆。满室寂寥,只余竹木晃动簌簌,与目所不能及的昆虫吱吱作响,静得略显失了人气。
上官明坐着,任由思绪随意飘荡,想着今日种种,想着往日印象,想着来日筹谋,忽然便落下泪来。
延乐皇子的府邸,合庆殿内。
“上官哥哥!”人未入厅,厉玄的清脆孩童声音便已先传入内。上官明本面朝厅外,闻声便缓缓转身,朝着正小跑入厅的厉玄躬身行礼。
厉玄并未计较礼数,却是稍朝他身后一望,见只有上官明一人,略有些失望,问道:“皇叔今日还不来吗?”
上官明眼神黯了黯,但神情不变,笑着答道:“临月殿今非昔比了,长安殿下近些日子怕是难以抽身。”
厉玄牵着上官明的手,二人走到厅内落座。他撅着小嘴,不快道:“自上次皇叔来探望我,已经有近两月时日了,他怎么一点也不挂念玄儿?上次明明说好了,皇爷爷赏赐的冷暖玉棋子,要等他来了再一同试用的。”
上官明忙哄道:“殿下心中一定是十分挂念你的,只是未得空前来罢了。那冷暖玉棋子,让上官哥哥陪你试,这样可好?”
“棋子不过是玩物,上官哥哥若是喜欢,送给你也罢,只是……”厉玄仍然闷闷不乐,垂着头,也不去看一旁的上官明,“宫中人人皆道,皇叔与皇婶向来不甚和睦,皇叔的心思从来便不在临月殿里头。往日皇叔最疼爱的便是我,如今忽然地有了这么一个孩子,一切似是全都变了,可他压根就不喜欢那司徒千琴……”
上官明坐在他身侧,听着这孩子毫不顾忌地道出实情,心里亦有些不是滋味。他知玄儿向来喜欢厉长安,崇拜厉长安甚于他的父亲延乐皇子,厉长安也极其宠爱玄儿。上官明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争宠,但最近厉长安确实极少
', ' ')('到访筱宛居,一门心思照顾身怀六甲的正妻。此刻,上官明心中竟生出些许与厉玄类似的心情来。
厉玄仍是抱怨着:“……明明先前都是你们二人一同来探望我的,如今皇叔连你也关照不上了吗?”
“玄儿!莫要再信口开河了。”厉玄的嘟囔被打断,延乐皇子步入厅中,扬了扬手屏退下人。
“延乐殿下。”上官明站起身来,朝厉延乐行了个周全的礼。
厉延乐冲他点了点头,道:“玄儿童言无忌,上官公子勿往心里去。”
上官明忙道:“殿下言重了,小殿下只是挂念长安殿下。若下官下回碰见长安殿下,必定要替小殿下将话带到,令长安殿下速来探望才是。”说罢,与厉玄对视一眼,皆是笑了。
厉延乐也笑了。比起与大哥,他与厉长安的关系要更亲近些,大概是因为二人皆非长子,没有继位的压力,因此更有几分寻常人家的兄弟情谊。他摸了摸厉玄的脑袋,眼睛却一直瞅着旁侧的上官明,道:“上官公子今日不如就留在合庆殿用晚膳吧,厨房做了玄儿爱吃的河鲜,可算是稀罕物,让上官公子也尝尝?”
上官明摇了摇头,仍是微笑着道:“既是稀罕物,那该是陛下专程赐给小殿下的,下官可不敢逾越。”
厉延乐又道:“确是父皇赏给玄儿的。九江离京城甚远,中原可产不出如此肥美的河鲜,倒是听说那边的百姓们,常年渔获丰盛,顿顿吃鱼,好不过瘾。年末要从京城往湖域派遣的官吏,那可是有口福了。”
上官明是何等玲珑之人,自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仍是笑着,答道:“殿下竟羡慕起这事来了?派遣考察并非易事,舟车劳顿,日夜兼程,寻常人可吃不消。陛下心意难测,还不知道要指派何人干这苦差事呢。”
厉延乐“唔”了一声,又道:“上官公子常伴陛下身侧,竟也猜不出他心意吗?”
上官明仍是笑着,挥手示意婢女上前,呈上一个锦盒,“近日气候多变,长安殿下早先提过,延乐殿下旧患此时易发,这儿有些下官命太医署特意熬制的药膏,是古籍中的方子,与寻常的不同。请殿下试试,若是有效,改日下官再将方子呈上。”
厉延乐曾随皇帝出征四海,战中受创,伤及肺腑,每有天气异常便会复发,多年来难以根治,每次发病,轻则数日卧床,气喘不止,重则性命堪虞。亦正因此,他早早便打消了夺嫡争位的念头,哪怕确有治国之才,也只一心做自己的逍遥皇子,专心读书教子,休养生息,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见上官明转了话题,厉延乐只得作罢,令下人接过锦盒,不再纠缠。他倒也不认为自己真能从这上官小相爷口中套出话来,寒暄之后,便由得上官明离去了。
待他走后,厉延乐却是令下人送了尾鱼至临月殿。可因司徒千琴几个月来孕吐不止,临月殿早就不沾任何鱼腥味。于是,到了晚膳时候,那尾鱼兜兜转转,仍是上了上官明的餐桌。
但即便长安皇子不造访,亦不代表上官明能守着筱宛居的一方清净,独自舒坦。
“上官公子,飞霜殿有请了。”
厉书铎旨意一到,哪怕是染了些许风寒,上官明亦只能撑起身子梳洗打扮,换上皇帝喜爱的浅色宽袍,眉间点上朱砂,唇边抹上绯红,随公公入了殿。
厉书铎素喜他盛装模样,胭脂粉黛愈似女子愈好,眼下带病在身,两颊一团红晕更让他龙心大悦,爱不释手。常人只道是皇帝更喜爱温婉女儿,上官明亦曾如此揣测过,但在厉书铎身边久了,他慢慢了解到,女装男穿的打扮,其实是先皇后的喜好。
天青色薄纱,竹纹腰带,紫玉手镯,银足链,上官明以十指依次拂过,穿戴在身。这些,都是先皇后曾喜爱过的物件。
先皇后居小渊,是羽朝百年至今屈指可数的男后,更是唯一一位不曾亲身生育过的皇后。先皇后在厉书铎心中地位极重,才使皇帝自皇后殒后便不曾有过男后宫,连陪伴多年的上官明,也至今未封位份。
上官明极懂得运用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在厉书铎面前,他只需表现出贴心贤惠模样,欲拒还迎,拿捏好尺度地撒娇,便能勾引出皇帝心中的那一点儿母性。但情到浓时,他却又需要克制,以淡漠清高姿态,迎合皇帝心中对先皇后的那一抹残影,更令厉书铎欲罢不能。
厉书铎生育了三个儿子,独独没有女儿,因此对长相俊美似女郎的上官明青睐有加,而上官明又比其他娇滴滴的妃嫔要更聪慧些,知情识趣之余,极通文墨,对朝局亦看得清晰,能替一国之君分忧。渐渐地,厉书铎便有些倚赖上官明,放手让他处理一些杂务。
当今圣上大权在握,专制决断,天下大业无一不让他紧紧捏在手掌心里,独家事难断,尤其是先皇后走后,三个皇子性情各异,家中大小摩擦不断,叫他头疼。上官明却逐渐周旋其中,看似只是承了父子几人的雨露,但需知天下共主的家事,往往牵扯时局动向,枕边风吹成了多少朝堂上的细碎小事,若说不是皇帝给上官明的旨意,怕是无人会信。因此,明明太平城内无相位,“小相
', ' ')('爷”这个外号,人们仍是偷偷叫了起来。
但无人敢在厉书铎跟前这么叫上官明,一如无人敢在他面前道破二人关系一般,仿佛只要不说出口,厉书铎的生命中,便仍只有居小渊一个男人。
上官明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久居深宫,盛宠不衰。有他长袖善舞、妙笔生辉之故,也有他绝世容颜之由。但一切起因,全赖先皇后一句遗言——
“待日月复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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