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方才沈如霜的目光他也看明白了,此刻她应当是恨极了自己, 恨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骗她回来,不惜利用阿淮来编织一个圈套。
其实就算如此他也认了,甚至在这之前他就无数次想过会有现在的一幕, 当初在行马村打定主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他没有办法,除了这样他不知如何才能让霜儿回到自己身边。
他又何尝不是不愿这样做,亦或是说把霜儿骗了回来,他们之间依旧是淡薄又疏离, 霜儿还会因此与他更加疏远和隔阂。
可是尽管如此,他尚且还能用日子还长,他们之间终究有冰释前嫌的一日之类的话语来安慰自己,若是放任她在停鹤居, 眼睁睁看着霜儿和顾寻舟亲密无间,才是真正的抓心挠肝, 心灰意冷。
“陛下既然知道只是水痘, 为何不愿意告诉我呢?”
沈如霜瞥了一眼萧凌安如无其事走上前来的模样,听着他风轻云淡的话语, 似是有着要把这件事轻轻揭过的意思, 心中那股不甘全部化作对他欺瞒的愤恨, 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霜儿不必多虑,我们的孩子平安无事不好吗?你是最疼爱阿淮的,不可能希望噩梦成真,不是吗?”萧凌安眸光清明地凝视着沈如霜,勾起唇角道。
他方才逼着自己整顿了凌乱的思绪,既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霜儿留在身边,那其余的事情他就不应该去多想,世间万事都会有相应的代价,他与霜儿纠缠至今,已经不奢求琴瑟和鸣,只盼着长相厮守。
哪怕,也只是让她厌弃地厮守。
听了这话,沈如霜气极反笑,虽然当着阿淮的面克制着没有表露,但是心中嘲讽萧凌安的手段卑劣和心机狠绝真是一点没变。
她明摆着想要质问他为何要骗她,可萧凌安却刻意将这件事绕开,反而将她和阿淮绑在一起,言下之意不过是她作为阿淮的娘亲,看到阿淮身体康健就已经足够,至于他说下的谎话,可以不必再去追究。
对,她承认看到阿淮没出事很高兴,但是她自己呢?
她当初和姚念雪里应外合,从皇宫逃到了徽州乡村,又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顾寻舟,这其中的珍贵与艰难,如今被萧凌安三言两语就抹去了,甚至无人在乎过她会怎么想。
难不成事到如今,萧凌安还觉得可以用孩子困住他,以为她只要看到孩子,就会乖巧温顺,心甘情愿地禁锢在他掌心,一辈子都不离开吗?
他做梦。
沈如霜将方才猛烈打击之后的心绪缓缓敛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就恢复了清明,冷冷审视着眼前期盼她忘记此事的萧凌安,还有抱着她大腿不肯放手的阿淮,又想到了之前几次回到皇宫的情形,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曾经她每每与萧凌安发生争执,总是与他激烈争吵,虽然能让他也心中阴郁闭塞,但结果往往是不能达到心中所想,甚至因为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决绝,萧凌安愈发防备,导致她连空子都钻不到。
所以如今想要抽身离开,唯一的法子就是让萧凌安放松警惕,相信她并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防,也会顺从他的心意,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平和与宁静。
“是啊,这毕竟是我和陛下的孩子。”沈如霜将方才挣扎的思绪和心中的愤恨暂且全部压下来,甚至惊异于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冷静的一天。
她自幼在江南乡野中长大,就算在京城的漩涡里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时常藏不住心中的念想,特别是对萧凌安的念想破灭之后,总是被逼得毫不遮掩地宣泄心绪,甚至会有拼死一搏的念头。
今天能有如此地步,还皆算是拜萧凌安所赐。
“陛下,你说的我都明白了,容我好好再想一想。”
沈如霜恰到好处地犹豫片刻,故作委屈又软弱妥协的模样,望向萧凌安的目光无奈又纠结,仿佛面对如今的状况,她只能无力屈服,就算心中有着不甘,也对事实无能为力。
果不其然,萧凌安在看到她的反应之后,眼底暗暗闪过诧异和欣喜,如同刹那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激励,凤眸中漆亮的光彩,三两步就走上前去,紧紧将沈如霜柔弱无骨的双手覆于掌心,唇角含笑道:
“霜儿,朕就知道你会回到朕身边的,我们这辈子都是夫妻......”
闻言,沈如霜咬紧牙关才没有立即否认萧凌安的话,心中很是厌弃地颤动了一下,眉心刚有了蹙起的趋势就赶忙抑制住,面容上一片柔弱温顺,轻声道:
“嗯。”
阿淮的水痘是前几日就发了,从京城中送消息到行马村耽搁了些时日,沈如霜和萧凌安纠结了一会儿再回京又是不少时候。
此时阿淮的水痘已经基本好全了,和平时一样活泼欢快,那些酸苦的汤药也用不着再吃了,只需要每日悉心涂抹药膏就好。
萧凌安许久没有尝过阖家团圆的滋味,看见阿淮如此依赖沈如霜,霜儿也说出了愿意考虑留下来的话语,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向来冷厉的面容如同冰山融化,有几分难得的温和。
是夜,萧凌安就命人在凤仪宫摆下酒菜,他要和霜儿好好谈一谈。
沈如霜像是早就预料般,申时就让玉竹备下热水沐浴更衣,对着晦暗的铜镜梳妆打扮,特意让她挑了一件桃红织锦绣月留仙裙,白皙细嫩的面容上略施粉黛,细弯眉如脉脉远山,殷红的唇瓣娇艳欲滴。
“娘娘,您这是......想通了?”玉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刚刚得知沈如霜回来的来龙去脉,心中也替自家主子气愤,往常这时候娘娘也应当生闷气,就算是陛下来了也会拒之门外,怎么今日一改常态,不仅愿意见陛下了,还为了他费了心思。
女为悦己者容,恍然间回首,娘娘已经许多年没有为陛下打扮过了。
她是熟悉沈如霜的脾性的,出了这样的心思,她不可能真的原谅陛下,至于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她当真想不明白。
听了她的疑问,沈如霜只是望着镜子里清媚秀丽的容颜微微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唇角的弧度看着还有些酸涩发苦,倒是眸光清澈明亮,带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坚定。
她屏退了凤仪宫的宫人,挺直了脊梁从寝殿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去,每一步都端庄温雅,望着等候在院子中石桌旁的萧凌安抿唇一笑,一闪而过的灵动让他回想起曾经初遇的一瞥,不知不觉间站起了身,迎着霜儿走去。
“霜儿,朕......许久没看见你如此模样了。”萧凌安看得发愣,连沈如霜行了礼之后都忘了扶起来,惊叹又流连地直勾勾望着。
曾经霜儿未穿过颜色鲜亮的衣衫,后来屡屡想要离开他身边,颠沛流离之中甚少打扮,就算是在宫中也只是随意换上一身宫装,端庄典雅挑不出错便罢了。
如今一身桃红衬得她愈发肤白似雪,乌发如瀑,身段轻盈灵巧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此时却偏偏停留在他指尖,让萧凌安爱怜又珍惜。
“陛下谬赞,毕竟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吗?”沈如霜侧眸望着萧凌安莞尔一笑,明眸皓齿如同月光般温柔皎洁,垂下的眼帘藏着心绪,幽幽道:
“阿淮是我的亲生骨肉,我自然不可能抛下他,想必陛下也是这样想的吧?今日陛下说的话我想了半日,愈发觉得有些道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弱又轻细得听不真切,仿佛等一吹就飘散而去,眉眼间尽是乖巧和温顺,绞动的手指透露着下定决心的纠结,让萧凌安只是思忖了片刻就信了,再也控制不住惊喜的笑意。
看来这回是他赌赢了,霜儿在阿淮和亲情面前还是愿意忍让和退步的,曾经他的梦竟然成真了。
萧凌安搂着沈如霜柔软的腰肢,踱步至桌前斟了两杯酒,一杯抵在她的唇瓣间,俊容间的光彩比任何时候都要夺目,哄道:
“霜儿,你不许骗朕,喝了这杯酒就当是你答应了。”
沈如霜眸光一沉,但是对上萧凌安满是期待的灼热目光时,掐着掌心将那股厌弃和抗拒压下去,眉梢眼角的笑意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下。
透明晶亮的酒水顺着她纤长的颈往下流淌,濡湿了心口的一小块衣料,雪白的面容在月色下覆上一层浅绯色,连肌肤都微微发粉,看得萧凌安心中酥痒,收紧了怀抱的力度,恨不得将霜儿融入骨血之中,指尖不可抑制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