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在夜色之下泛上些许绯色,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道不明白,让几个侍卫觉得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难以启齿的私密之事,也不敢进一步询问和揣测,只能派人去西侧门问问。
那人很快就策马回来,玉竹确实就在西侧门驾着马车出去了,措辞和沈如霜一模一样,现在正在宫门口那条大道的尽头等着她呢,还顺道问一句是否要来接娘娘。
这下几人皆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但依旧心有疑虑,毕竟他们是萧凌安授意过看管好宫门的心腹,特别是不能让皇后娘娘出去,踌躇不决地伫立在门口不肯让路,甚至有些人提出要先去禀告陛下。
“你们先看看这是什么。”
沈如霜没有分毫的紧张和恼火,反而是用丝帕捂着嘴轻轻笑了,将青龙玉佩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笑容愈发带着意味不明的暧昧,任由他们查看着玉佩是真是假,兀自道:
“陛下方才吃多了酒就睡下了,就是料到你们要去禀告,所以才把这样贴身的东西给了本宫,说是见此物就如同见到陛下天命,不必再去打扰了。”
见了青龙玉佩,几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磕了几个头,就算沈如霜让他们起身也不敢动弹,相互传递着眼色询问着彼此的意见,像是在作着最后的抉择。
此事听起来奇怪又蹊跷,但陛下性情阴晴不定,也时常有异于常人之举,若是犯了酒性倒也不无可能。近日皇后娘娘和陛下重归于好,二人亲密火热不可分开,这在宫中已经是喜闻乐见的一件事情,加之方才沈如霜神色暧昧,说不准是真的是二人间的独特趣味......
最重要的是那青龙玉佩,那可是陛下除了碧玺之外最要紧的东西,若非他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轻易拿到,看来此事多半是真的。
领头的值守侍卫也是这样想的,和其余人通了气之后一致以为皇后娘娘得罪不起,但是陛下那儿也同样要紧,所以就让皇后娘娘先出去,然后再去禀告陛下,无论陛下是睡着还是醒着都要去禀告。
未曾想沈如霜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顾虑,自然坦荡地仿佛她自己都信了编出来的谎话,沉浸其中地笑着点头,善解人意道:
“本宫知道你们是尽忠职守,陛下知道了定会嘉奖,本宫也很是欣慰,如此做甚是妥帖,你们去禀告陛下吧,本宫先行一步。”
见她态度和善可亲,明亮的黑眸在夜色中清澈灵动,一点也没有躲闪和退缩的意思,侍卫也放心了许多,望见玉竹来接沈如霜的时候还叮嘱了好些话,立即让人去禀告陛下了。
沈如霜三两步就登上了玉竹的马车,刚放下车帘就听见玉竹焦急地絮絮叨叨说道:
“娘娘,你这回也太草率了些,大刺刺出了皇宫不说,怎么还任由他们去禀告陛下了?原本陛下就有疑心,万一醒过来了又如何是好?今夜不同往日,没多少时候可以消磨,来不及完全离开京城地界......”
沈如霜冷静地听着她一路焦头烂额地倾诉担忧,整理着方才微微凌乱的袖口,眸色清明地轻咳一声打断道:
“无妨,他至少两个多时辰昏睡不醒,就算那些人心存疑虑,也只能算是不着边际的猜测,若是和我说的分毫不差,禀告后反而讨人嫌,所以不敢因此真的叫醒萧凌安,定会拖到天亮的时候。”
她端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和紧闭的各色铺子,抿唇思忖片刻后,吩咐道:
“你把马车停在城南就好,然后你在找个机会回宫,阿淮还需要你好好照看,其余的不必再管了。”
玉竹歪着头不明白沈如霜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总觉得娘娘和从前精密谋划的时候不同了,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也不会再想被发觉了怎么办。虽然她知道不应该多问,以免让娘娘伤心,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道:
“娘娘,若此生您与陛下重逢,又该如何?”
“不如何,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又能瞒得过去呢?”沈如霜的眸子在月色之下如同琉璃般晶莹明亮,带着释然和嘲讽,淡淡道:
“这么多年,我也倦了,这回尽力而为便知足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反正他若是真的要寻起来,比狗鼻子还灵。”
天将拂晓,寝殿床榻的层层帷幔之后,萧凌安缓缓睁开了凤眸,头脑中传来一阵昏昏沉沉的钝痛,让他骤然间拧紧了剑眉,捂着额头痛苦地挣扎了片刻,才勉强清醒过来。
他一眼就望见怀抱空落落的,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也看不见霜儿的身影,瞬间就完全恢复了意识,匆忙地从床榻上更衣而下,不知所措地在寝殿内四处寻找和呼唤着,心口猛烈地起起伏伏。
分明昨夜霜儿还和他温存,他们彼此心口相贴,他鼻翼间还萦绕着霜儿清甜的体香,耳畔还是清媚婉转的声音,而现在时辰尚早,霜儿从前最是贪睡了,为何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寝殿之内没有霜儿的身影,萧凌安踹开门,想要直奔其他院落而去,谁知刚出门就看见宫门侍卫的一位值守头领,跪下身恭敬地禀告道:
“陛下,昨夜您深睡之中不敢打扰,皇后娘娘奉命出宫寻找与您的私密之物,现在还未回来,不知是否要派人去寻?”
闻言,萧凌安刚刚恢复些力气的身子僵住了,脑海在刹那间如同宣纸般一片空白,愣怔地望着侍卫头领不说话,凤眸中充盈着猩红的血丝和晶莹水光,仿佛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更是不敢面对这一切。
什么出宫?什么寻找私密之物?
他何时这样吩咐过霜儿了?
这些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听了暂且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从心底里冒出一个绝望又可怕的念头,眸中蓦然迸发出狠厉森冷的寒光,盯得侍卫头领满头冷汗,手脚哆哆嗦嗦地支撑不住。
“她......是不是拿着朕的玉佩?”萧凌安颤声问道。
侍卫头领望着萧凌安点点头,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陛下像是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模样,也跟着乱了阵脚,情急之下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磕头谢罪道:
“陛下饶命,属下看昨夜皇后娘娘说得真切,又拿着玉佩,心里信了六七分,留意着想要向您禀告,可是您睡得很深,安公公都无法唤醒,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越说越微弱,萧凌安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捏在掌心,痛处和压迫几乎要将他逼上绝路,顺着此人的话头,现在才发现一切从昨夜,抑或是从霜儿一改从前的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
从前他是千杯不倒,哪怕是烈酒也会保持着还算清醒的意识,可是为何昨夜只是多喝了几杯,就恍惚间睡了过去呢?更何况那还是在面对霜儿清丽秀美的人笑颜,心热情动无法克制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忽然间没了意识?
饮酒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看着的,并没有动什么手脚,难道是后面还有机会?
萧凌安费劲心力地思索着,昨夜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闪而过,从霜儿清媚娇美地依偎在他怀中,到温婉动人地喂着醒酒汤,明明都很是寻常,他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思及此,萧凌安思绪一顿,唇齿间泛上酸苦的滋味,想到了那碗醒酒汤。
还记得那时他在床榻上等了一会儿,是霜儿独自去拿了醒酒汤来,他对此也没有防备。
此时他终于想明白了昨夜的关键,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和已经没了温暖的床榻,忽然间觉得这些天的温存都像是一场梦,是霜儿笑吟吟编织出来的圈套。
原来她说愿意留在他身边,是假的;她说愿意以后都好好在一起,是假的;连蓄意拿顾寻舟的簪子刺激他,哄他把青龙玉佩当做信物送给她,也是另有所图......
萧凌安的唇角只剩下苦涩无奈的笑意,心口像是闷着一口血一般绞痛不已,人偶般目光空洞颓然地向前走着,脚步跌跌撞撞地如同丢了魂魄,时不时磕碰在墙壁和地砖之上,让随侍之人吓了一跳。
他现在才算是明白,欺骗并不算难受和疼痛,最折磨人的是梦醒之后,被迫面对颓废荒凉的心绪和现实。
霜儿被他哄骗着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伤心难过的吗?为何她这次没有哭闹,没有再纠缠了?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