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在沈如霜怀中撒娇打滚,过了好一会才放开手,转头对上萧凌安深沉的双眸,讪讪笑着勉强将阿娘放开,把怀中的位置让给父皇,还识趣地退了出去。
“霜儿,你可有想过朕?”
萧凌安麻木黯淡的眸光刹那间有了光亮,心绪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欢喜,心口猛烈地起起伏伏,眼眶酸涩地抚摸着沈如霜的脸颊,直到实实在在触及光洁细腻的肌肤和殷红的唇瓣之时,才敢相信他的霜儿真的在眼前。
他死死将沈如霜揽入怀中,手掌禁锢着她的脊背不肯放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入骨血,与他自己融为一体,一声似悲似喜的呜咽从喉咙里传来。
沈如霜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想要将他推开却终究没有这么做,眸光比萧凌安要冷静沉稳许多,甚至看上去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多了几分比往常复杂的情绪,伸出手想要回应着萧凌安的拥抱,可终究还是在半空中落下。
她没有回答萧凌安的话,只是恬静温婉地嫣然一笑,轻声道:
“陛下,这是阿淮的生辰。”
言下之意,她还是看在阿淮的份上,才愿意回来看一眼。
萧凌安抱着她的力道有片刻的松懈,唇角的笑意微微凝滞,苦涩中带着些许委屈,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埋在霜儿的颈间嗅着芬芳。
他现在亦是看明白了,只要霜儿能回来看一眼就应该满足,无论她是为了阿淮也好,当做施舍也好,勉为其难地配合也好,只要能实实在在拥入怀中,就是对他曾经犯下的错事的莫大宽容。
他们相隔许久未见,但兴许是相伴多年的缘故,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彼此之间闭口不提过往,面上皆是安定满足。
沈如霜为阿淮做了银丝面,顺便也给了萧凌安一碗,让他眼巴巴地看了很久也没舍得动筷,直到阿淮吃完了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才缓缓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如同是山珍海味,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他们陪着阿淮在院子里放烟火,像寻常人家般在膳房里一起做饭,沈如霜在灶台上忙活,萧凌安褪下绣龙长衫,挽起袖子给她打下手,被烟熏火燎的柴火熏得呛咳时,也不忘含笑偷瞄一眼沈如霜,阿淮搬了张小板凳在水池上洗菜,美好得像是一闪即逝的美梦。
时至深夜,阿淮玩累了睡了过去,明日照旧要去上学堂,由玉竹照料着带走了,萧凌安换上寝衣搂着沈如霜,发烫的胸膛他贴着她薄薄的脊背,让她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臂弯,借着昏暗跳动的烛光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仿佛要把每一处都深深烙在心里。
“霜儿,你还会走吗?能不能不要离开朕?”
萧凌安的指尖在沈如霜脸侧摩挲,见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忽然间觉得凌乱无措,声音颤抖地将脸侧贴在她的心口。
空气中是一片寂静,沈如霜脸色没有丝毫改变,连萧凌安也看不出答案,只是在许久之后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瓷小罐,递给萧凌安,微微笑道:
“这是今年晒干的桂花,你用来泡茶喝,可以喝到明年。”
萧凌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宝贝似的放在了掌心之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始终没有等到沈如霜的回答,但是他睡梦中想,霜儿给他桂花泡茶,应当是惦记着他的吧,霜儿应该不会走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萧凌安从未睡得这么深沉,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抚摸床榻,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她终究还是走了,他留不住。
“陛下......”安公公前来伺候萧凌安上朝,已经得到了皇后娘娘出宫的消息,不知所措地赶来请示询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无妨,上朝吧。”萧凌安凤眸中闪过失落和无奈,苦笑着道。
他没有让人去找沈如霜,也不会去拦着她,这一次他没有骗她。
他相信霜儿还会回来的,只要他愿意一直等下去。
真正的爱不是囚于笼中的鸟雀,而是打开笼子之后,她依然愿意停留在你的肩上。
萧凌安遵守了承诺,沈如霜也安心很多,往后的几年又陆陆续续回来几次,每年的阿淮生辰、除夕、中秋,都会来皇宫聚一聚。
其中有一年,在萧凌安的强烈渴求之下,她在七夕也来了一次,不过也就只有一次而已,是她仅有的心软,萧凌安再怎么求也没有了。
每次她都会带回来当季晒干的鲜花,嘱咐萧凌安泡茶喝,小罐里的量有多有少。
后来萧凌安才明白,等到他喝完这一罐的时候,就能再次见到霜儿了。
直到阿淮长到了七岁,变得聪慧机敏颇会察言观色的时候,忽然在沈如霜将要离开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眉眼间的每一分神色,乖巧又认真地说道:
“阿娘,阿淮已经长大了,一个人也很好,你也要安安心心过日子。”
沈如霜一愣,随后笑着应声,放下小罐就离开了。
半年过去,萧凌安已经将罐子里的桂花都喝完了,但这次却没有等到沈如霜。
他瞬间慌了神,一会儿觉得霜儿出事了才不会回来,一会儿又想着霜儿变心了,连他们间的藕断丝连都不愿意保持,忆起这些年屈指可数的温存,丢了魂魄般在养心殿游荡。
沈如霜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变成只有中秋回来,看到阿淮学业有成,一副小大人的成熟模样后,一连两年都没有回来过。
萧凌安再也等不到沈如霜,心思一天天消沉下去,想要去找她又必须遵守放手给她自由的诺言,只能孤单寂寞地在皇宫之内等待着,心绪烦躁沉闷,朝政之事很多都处理得不够完善。
南疆边境摩擦不断,部落首领向他提出要划分一座绿洲小城给他们,这座小城并不重要,于大梁而言可有可无,按道理来说萧凌安不应该把他们往死里逼,但仅仅因为是使臣在觐见的时候提到了沈如霜,惹得萧凌安心神不宁,一气之下就回绝了。
此后南疆的情势愈发复杂,奏折小山般堆积在养心殿,萧凌安依旧视而不见,朝中大臣议论纷纷。
其实他亦是知道不应当这么做,只是想再多一点时间缓解心中的痛苦和烦闷,等到好些了再来处置。
他现在觉得可笑,这把龙椅是他当初赔上太多东西才得来的,其中包括和霜儿最美好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让他连偶尔任性的自由都没有。
谁知他还没有动手,阿淮就带着周恒之还有几个大臣找上他了。
原来是这孩子太有主意,一发觉形式不对的时候,就在几个大臣间周旋了许久,这才暂且稳住了局面,连阅尽世事的几位权臣都惊叹于小皇子的才能。
萧凌安屏退众人,望着身量才到自己胸膛的阿淮,脸庞已经出具棱角,眸光一如他当年那般锐利明亮,仿佛只要得到机会就能大展拳脚,似笑非笑地轻叹一声,声音低哑沉重道:
“这天下早晚是你的,犯不着现在着急。”
“父皇,这重要吗?天下从来不属于谁,千秋万代总会易主,你却把真正属于你的弄丢了。”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