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沈如霜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心中的欣喜和激动再也按捺不住,想着她离开之后第一个就是找自己,至少说明他在沈如霜心里还算有些分量,起码比得上萧凌安这样的人。
可是他拿不准,因为这段时日他小心翼翼地亲近都被她忽视,甚至有时明明看出来了,却装作不知道般的轻轻避开,在他安慰自己一切可以慢慢来的时候,萧凌安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还如此拼了命想要打动霜儿。
他知道沈如霜是大梁的皇后,还和萧凌安有过小皇子,除非她完全断绝了曾经的联系,他们之间才会有一丝希望,而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弄清楚霜儿对萧凌安的心意究竟如何。
现在看来,她似乎也不能完全放下。
“公子,你说的这些都在理,我只是想着万一他有什么好歹,会连累到停鹤居罢了。”
沈如霜抬眸望着顾寻舟,发觉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有一丝不同寻常,思忖片刻后回答道。
“我从来不怕被连累,我只是......不想让你记挂着他。”
说完,顾寻舟自己也是一愣,嘴角扯起一抹酸苦自嘲的笑意。
记挂不记挂,哪里是随口一说就能改变的?就像他对那段轻快的日子念念不忘一样,沈如霜若是心底里真的放不下过往,他又有什么办法?
顾寻舟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心绪打开了一个极为细微的缺口,但是水流还是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一贯以来的淡定平和渐渐被剧烈起伏的情绪冲散了,心中的不甘和酸涩快速上涌,不可抑制地拉着沈如霜的手腕,颤声道:
“霜儿,若是我们能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人烦扰,和这世上的一切都断绝来往,你......是否愿意同去?”
话音未落,沈如霜缓缓扬起头,望见顾寻舟心口起伏,玉白的面容在月色笼罩之下泛起一阵薄薄的绯色,眸光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渴望,仿佛急切地想要听到她肯定的回应,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一分分加重,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她疑惑不解地微微侧眸,抿着殷红的唇瓣细细思量了许久,还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心中其实已经暗自摇头,只不过一时间不敢轻易显露。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除去顾寻舟特意强调只有他们二人不说,与世上的一切都断绝来往又是何意呢?她确实想要摆脱萧凌安,自由自在地活着,但是她还有阿淮,还想要看遍天下山水,怎么可能真的不染红尘?
其实她真正想要的并非与世隔绝,而是与萧凌安各自安好,给彼此一条退路,偶尔也能看一看阿淮,让这孩子知道阿娘一直都在,只不过不能和寻常夫妻一样天天陪着他罢了。
至于顾寻舟......她将他当做知己好友,也是难得真心待她的人,自然会像友人一般时常相聚,可只有他们二人,就未免太过了些,也失去了原有的情分和意趣。
见沈如霜虽然一字未说,但是面容上的犹豫和否决已经格外明显,顾寻舟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意,方才心间燃起的一团火骤然被浇灭了大半,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许多,堪堪拉着不让她挣脱,眸光缓缓地黯淡下来,如同天际深沉的夜色,喉间皆是苦涩的滋味,不甘心地坚持道:
“我知道你心中无我,我也不求你如曾经待他那般待我,只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晨起相见,日暮安歇,哪怕此生都隔着一窗一门一庭院,也算是长相厮守,好吗?”
闻言,沈如霜才觉得这些话奇怪之处所在,后知后觉地睁大了双眸,凝视着深深望着她的顾寻舟,终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萧凌安曾经有过的那种心绪,头脑倏忽间变得更乱了,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她这段时日与顾寻舟感情深厚,早已将他当做是友人,是兄长,甚至是互相依靠的亲人,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并非是顾寻舟不够好,相反,他俊逸挺拔,细心体贴,尽管看上去清冷矜贵不可触及,实则面冷心热,是难得在经历磨难之后,还能从容良善度过余生之人,他还教她写字,偷偷给她买下簪子,把她曾经奢望的温暖都补全了。
问题在于她自身,在这么多年的磋磨和纠缠之后,她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好好爱一个人,丧失了全心全意爱人的能力,也无力再去承受爱意带来的痛苦和折磨,只想平静安稳地独自过完余生。
所以无论是曾经照料她生下阿淮的陈鹿归,还是眼前身为救命恩人的顾寻舟,她都无法再像当年追逐着萧凌安的影子那样,勇敢又无畏地迎上去。
她会有太多的担忧和顾虑,就算撇去这些不说,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答应了顾寻舟才是真的耽误了他。
顾寻舟的命是萧凌安当年心软留下的,现在想要夺回来易如反掌,只不过是碍于情分和她的心意才没有动手,若是再进一步,萧凌安不会善罢甘休,连现在的退让都会成为虚幻的泡影。
她此生就这样罢了,但顾寻舟还有很多机会,尽管不能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为妻,起码还能寻得温柔贤惠的寻常女子,与他郎情妾意,生儿育女,只要他能够走出来,日子照样幸福美满。
“公子,我一直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将你视作是知己好友,其他的......再无念想。”
沈如霜望着顾寻舟暗沉下去的眸光,心中泛起丝丝愧疚,但这些皆因她而起,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只好轻声道:
“公子的好意我心下领受,实在对不住,我......”
“好了,别说了。”
还没等沈如霜说完,顾寻舟就出声打断,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攥紧在掌心,狠狠掐下去才能勉强保持着清醒和理智,垂落在脸颊的墨发遮掩着神色,只能隐约从缝隙中瞥见他的眸光沉沉落在地面上,双目有着短暂的失神,喉结滚动后微微仰头道:
“其实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放不下他,对不对?”
沈如霜心中下意识地否认,甚至在听见这话的瞬间还觉得顾寻舟是受了刺激,胡乱猜测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反而总是念叨着的都是如何摆脱他的纠缠。
可是当她想要张口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又说不出任何话语。
看似所有理由都和萧凌安无关,都是她一人心中所想,但是每一件事都和萧凌安紧密相连,仿佛他们之间的纠缠早就透过肌肤渗入骨髓,无形中将每一处都拴在一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念头让沈如霜浑身都微微发颤,眸中闪过些许慌张无措,反反复复卷着垂落的衣带,紧紧咬着唇瓣不答话。
“罢了,我做不出像他那样威逼利诱的事情。”
顾寻舟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苦笑着,转过身躲闪着不让沈如霜看见他的面容,眼眶中已经一片湿润,心中竟然有些明白萧凌安做下那些事儿的缘故和心绪,只恨自己不够狠心,不会把事情做的那般决绝,只能声音压抑着道:
“你心里有羁绊,永远也不可能洒脱地放下,还不如明日就走,跟着他回去吧,我......心里也清净。”
沈如霜秀眉微蹙,心道她可能确实处处受到了过往之事的影响,但怎么可能就这样跟着萧凌安回去呢?顾寻舟这是在赶她走,还只是一时气话?
若是气话,也是被她气得,到底这件事还是她没有早些发觉,于是沈如霜赶忙走上前去想要宽慰几句,却见顾寻舟故意躲着她,三两步就迈入了屋内,“砰”的一声将门关严实,一声脆响后插上了门闩。
沈如霜担心顾寻舟一个人闷着会不好受,焦急地又敲了几次门,但门内都是寂静一片没有声响,她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如此,只好心思沉闷地舒出一口气,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一盏烛火在屋内摇晃着,微弱的烛光被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寒风一吹就险些熄灭,将沈如霜托腮沉思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过了许久都没有动弹。
她仔细回忆着和顾寻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恍然间发现他的心绪兴许在她离开之前就藏在了言行举止之中,只不过顾寻舟内敛含蓄,隐忍克制,而萧凌安向来偏执强硬,不容抗拒,所以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偶尔有些异样也觉得是寻常或是错觉。
细细想来,虽然她已经是做娘亲的人了,但从未被人坚定地喜欢过,当她满腔爱意的时候萧凌安只给她无尽的打击和冷落,当萧凌安回头的时候她已经心如死灰,面对顾寻舟似有似无的心意才会忽略无视。
而她漂泊无依的时候来到了停鹤居,顾寻舟觉得她是将他放在了心上,由此更加确认心意,实则她一来是想弥补亏欠,二来是因为顾寻舟是她在这世间为数不多能够说话的人。
说来可笑,她看似是大梁皇后,陛下为了她空置后宫,生下小皇子百般恩宠,实际上她在这世上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京城只有玉竹和姚念雪,现在一个照顾阿淮一个嫁人,她似乎就只认识顾寻舟一人了。
现在沈如霜才恍然间发现,她被关在深宫和逃跑后四处飘荡的这些年,与这人世间的联系竟然这样淡薄,几乎到了断绝的地步。
如今与顾寻舟把话说开了,同一屋檐下两两相对也难免窘迫,她也不能再这样纠缠不清了,倒不如趁此机会顺着顾寻舟的意思离开,在萧凌安还愿意退让的时候找一个僻静又安稳的地方,如此才不算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