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地走进去,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爬起身,连衣衫上的尘土也顾不上拍去,直挺挺地走到了苏思林的面前,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果断跪在地上,目光灼灼道:
“晚生自知不该冒昧叨扰夫子,但当年落榜真相于我而言至关重要,恳请夫子如实相告!”
苏思林刚想客套地问他怎么有雅兴登门拜访,这下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一听是这事儿脸色已经沉了许多,但碍于陈鹿归已经跪下,只能扶着他道:
“何必行此大礼,你先起来吧。我今日已说过此事作罢,你再问也是无用,好生安慰你那位故交,日后还是有机会平步青云。”
陈鹿归听得眼眶发酸,却依旧坚持着不肯起身,摇着头避开苏思林的双手,诚恳恭敬地又磕了一个头,严肃认真道:
“实不相瞒,此人正是晚生,今日欺瞒夫子说是故交只是一时情急,还望夫子莫要怪罪。”
“你......”苏思林不可置信地望着陈鹿归,见他长跪不起地贴在地面上,苍老的面容泛上纠结之色,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无奈叹道:
“罢了罢了,你随我进来吧!”
陈鹿归道了谢,草草整理着仪容后才进了内室。
“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你,实在是时运不济啊......”苏思林给他斟了一盏茶,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道:
“当年糊名阅卷时我看过你的文章,所以认得字迹,还给了你甲等上的评级,但最终放榜后并未看到你的答卷就知晓了缘由。先帝崩逝,朝堂中风起云涌,许多高门子弟趁此机会参加科举,那一年的进士全无寒门。应当是有哪位高门子弟替了你的名次,又怕把你逼上绝境闹出事来,才刻意关照给了你保举到京城的机会。”
陈鹿归恍惚地凝视着桌面上的水渍,双手颤抖得端不稳茶盏,滚烫的茶水滴落在手背上,烫的他浑身一激灵。
“但是你也不必绝望,朝堂每年都会给寒门子弟中举的机会,那一年实属意外。”苏思林淡定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陈鹿归,目光沉着道:
“只要你用心科举,早晚有一天会中的。哪怕此生都只能在偏远小镇,这日子也算得上安逸淡泊,不要太过执着。”
陈鹿归并未答话,但是他已经隐约听出了苏思林话中的深意,眸中尽是讽刺。
“早晚一天”是哪一天?这世上又哪来的“哪怕”?无非是想告诉他,希望确实在那里,但是他触碰不到罢了。
他拳头攥得紧紧的,却只能强忍着不表露,强装镇定地谢过苏思林,头昏脑涨地往回走。
陈鹿归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回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酸苦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心中唯一的信念破灭了。
到家时,沈如霜正挺着肚子收拾碗筷,他简单将这事儿说了一遍,在她心疼又沉默的目光中愤愤不平道:
“霜儿,我要去鸣冤,我要去京城,我不能就这么......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
沈如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抿着唇不说话,眸光却暗淡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答案揭晓啦,陈鹿归落榜和女鹅家族没有关系哦~
我知道大家很期待重逢啦,真的就在最近,不会很久的!而且现在的一切都和重逢有关,是一条完整的线,不是突然找到的那种,宝子们信我!
凌晨有加更,可以明早看~
第37章 纠缠(加更)
沈如霜没有想到, 用晚膳时随口安慰陈鹿归的话,最终会一语成谶。
她细细打量着陈鹿归,看见他双眸布满鲜红的血丝, 向来白净的脸庞涨得通红,掌心的皮肉几乎被掐破了, 留下一道道血痕,一眼望去尽是悲愤和不甘,心底也泛上几分不忍和无奈。
陈鹿归自幼便刻苦读书,是整条巷子里最勤奋聪慧, 也是最有出息的少年郎,人人都说他以后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 他却也不骄不躁,十几年如一日起早贪黑,哪怕高烧不退都没有懈怠过。
她还记得及笄之年与他闲谈,无意间提到往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单纯又欢喜地说想要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公子做夫婿,而陈鹿归却道要满腔热血寄家国,终有一天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连科举之路都断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将美梦生生打碎, 当年的豪迈之言更像是一场笑话,笑他年少无知和妄自菲薄, 竟天真地以为有才华就能中举, 落榜就真的是一无是处,过早心灰意冷归于乡野, 蹉跎了结此生。
若是在两年前, 她定会全力支撑陈鹿归鸣冤, 但现在不同了。
她虽然不懂朝政,但陪着萧凌安一路艰辛走过来,也知道那是个怎样阴暗复杂的地方,陈鹿归就好比一枚弃子,随意丢些好处就当是补偿过了,那些世家大族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更不会让他有翻身的可能。
以卵击石,下场只有破碎。
“二哥哥,如果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你还想去做吗?”沈如霜斟酌地开了口,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不忍心将陈鹿归最后一丝希望打破,思忖道:
“其实京城的日子你也知道,并不如现在自由快活,况且由此可见官场是多么肮脏杂乱,这趟浑水不是你我这种凡夫俗子可以跨过去的。”
“那又如何?最起码......我死心了。”陈鹿归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摇晃不平的椅子都险些被他掀翻,满心满眼只有他被辜负的功名与仕途,义愤填膺道:
“这些都是他们欠我的,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讨回来!只要一路鸣冤相告到京城,联络各处同道之人,总会闹出些水花来。加之现在新帝登基,定要平反冤案,说不准我就能成了......”
他说得极为激愤,上涌的气血骤然间让他咳嗽不止,连耳根都憋得通红,但沈如霜只是脸色越来越沉,听他提及“新帝”时冷笑出声,低头抚摸着圆滑的孕肚,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气恼,道:
“你在指望萧凌安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
此话一出,陈鹿归瞬间收敛声息,屋内针落有声,沈如霜唇角的笑意也愈发讽刺。
她明面上是亡故的先皇后,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名字到来历,从身份到年龄,全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骗过了周围的所有人。
但萧凌安并非单纯质朴的乡野村夫,随口扯谎也全然相信,若是陈鹿归真的一层层鸣冤上去,按照萧凌安的性子定要从祖籍本源彻查,到时候这些拙劣的谎言根本瞒不住他,折柳镇的踪迹也会暴露。
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萧凌安发现她根本没有死,甚至腹中的孩子也好好的,究竟会疯成什么样子。
是立刻一剑杀了她,还是顾全颜面让她继续做皇后?沈如霜说不清楚,但无论怎样,她都不想再回到皇宫中去,人偶般任由萧凌安玩弄磋磨,最终耗尽她所有的真心和爱意。
再说了,当初她本就想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也准备好接受所有的磨难,是陈鹿归执意要与她同吃同住,扮作夫妻来骗过街坊邻居,她心有亏欠才勉强答应,若是因为他而暴露一切,她还是觉得不值当。
兴许是察觉到了沈如霜起伏的心绪,陈鹿归的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气息变得平稳些,躲开沈如霜锐利如芒刺的目光,讪讪道:
“我一人去京城,你还是待在折柳镇不要出去,就算陛下要查也只会查姑苏城,问起你时我就装作全然不知,应当不会有事吧......”
话音刚落,沈如霜就不以为意地蹙起眉心,嘲讽地瞥了陈鹿归一眼,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同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