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之时,阿娘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诫她不必在乎出身门第,只要嫁给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就好,但更别忘了爱惜自己。
所以就算萧凌安那时落魄难堪,她也未曾有过不满。她从未自损清白接近过萧凌安,他们是圣上赐婚,明媒正娶。婚后她全心全意待她的夫君,同甘共苦,相敬如宾,也从未干涉过朝政。
她从不觉得自己卑贱,相反,无论对任何人,她都问心无愧。
“凭什么这么说?就因为你是太妃吗?”
沈如霜薄瓷般的小脸泛起一层红色,唇瓣都气得发颤,心口起伏了许久都没有平息,话语中锋芒愈发尖锐,像是一股脑发泄着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积压的情绪,道:
“陛下若是真心待我,定然不会在意我的出身!我是他的结发妻,这世上无人比我更在乎他,我为何当不得皇后?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般,只想着攀高枝吗?我与你们不同,我只求能一世陪在陛下身边罢了!”
贤太妃原本以为撕破脸说几句难听的话,沈如霜定会无地自容向她求饶,可现在每听她说一个字,脸色都要阴沉一分,像是被人挑衅一般,脸上火辣辣地疼。
待沈如霜说完,所有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地瞥一眼太妃,又看看气势汹汹的沈如霜,未免带着些看好戏的心思。
毕竟贤太妃一生得意张扬,敢这么顶撞她的还是头一回见,也算是宫中难得的奇事,此生都见不得几回。
“你......好你个沈如霜!”
贤太妃涂着蔻丹的指尖颤巍巍地指着沈如霜,声音如钝器抓挠过朽木般暗哑又破碎,咬牙切齿地起身作势要打她,平日里的端庄娇贵从高台坠落,在泥潭里粉身碎骨,再也看不见半点踪影。
沈如霜身姿灵巧地躲了过去,冷静地站在一旁看贤太妃气急败坏的模样,忽然间觉得她像极了街头与人吵嘴的老妇,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模样如出一辙。
“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抓住她,狠狠往死里打!”贤太妃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扶着腰靠在桌边指挥着犹豫不动的宫女,扬起下巴道:
“你们怕什么?她连个位分都没有,算起来连宫中的奴婢都不如,本宫又是她的长辈,难道还教训不得了?”
几个宫女左右为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见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草草行礼道:
“回禀太妃,陛下来了,正在门口呢!”
话音未落,就见深宫色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萧凌安逆着光立于门前,墨色祥云纹蟒袍被寒风吹动着,乌发用雕龙金冠束起,身姿如松柏般威严挺拔,幽深的眸中尽是森然冷意,利刃一般扫过所有人的面容。
众人瞬间噤声,齐刷刷地跪了满地,只有贤太妃还呆愣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方才的怒意,正一寸一寸地消沉下去,最终变成无处可藏的惊惧。
她就算再放肆张扬,却始终不敢惹这个刚登基的皇帝。她是亲眼看着萧凌安是怎么一刀一刀将那些皇兄除掉的,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放过。幸好她生了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这才幸免于难。
“太妃似乎是对朕的旨意颇为不满,故意为难一个弱女子。”萧凌安经过沈如霜身边时将她扶起来,与她共同走到贤太妃跟前,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却如黑夜般阴森。
“陛下说笑了,这可不敢......”贤太妃抽动着僵硬的面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了半点方才的气势,压低了脊梁往后退缩着。
“不敢就好。”萧凌安懒得理会她多余的半分表情,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腰间满翠的玉佩,当众发落杖毙了领份例的宫女,冷声道:
“今后无论是谁,违抗圣旨者,同她一个下场。”
贤太妃与众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唯唯诺诺地称是,恭敬万分地将萧凌安送了出去。
沈如霜也刚刚回过神,赶忙加快脚步跟在萧凌安的身后,心中如同晃着半桶水一般惴惴不安,可又莫名有些欢喜。
她没有做好萧凌安交代的事情,方才若非他到场,肯定又是鸡飞狗跳的局面,贤太妃身居高位无人责怪,终究是她说不出个理。
但她的夫君及时到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扶她起身,不是维护她又是什么?到底还是心里有她、时刻关心着她的吧......
萧凌安一路上自顾自地走着,安公公在一旁随行,错开了她与萧凌安的距离,让她只能看见萧凌安如芝兰般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般永远触碰不到。
天际上阴沉沉地压过深灰色的云,寒风愈发猛烈的刮着,连路旁的枯枝都快立不住,眼看着将要下一场寒霜和暴雪。
沈如霜跌跌撞撞地跟在萧凌安身后,想着兴许他还在为方才的事儿不高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打扰,任由心底那些酸酸甜甜的心思发酵着。
一路走到了养心殿,萧凌安都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沈如霜不禁有些意外,平日里他都不让自己靠近,今日怎会这么宽容?
殿门开启,她正准备跟进去,却见萧凌安缓缓转过身,眸光疏离冷清如冬日霜雪,暗暗藏着几丝愠色,薄唇一张一合道:
“跪下。”
第6章 跪下
这两个字猝不及防地砸在沈如霜的心上,听得她一愣怔,鸦羽般的眼睫都轻轻颤动,含着莹润水光的双眸望着萧凌安,脱口而出道:
“为何要跪?”
她自知此事未曾做的圆满,可自始至终都是按照萧凌安的意思来的,不惜与贤太妃撕破脸都没有退让,难道还是不能换得他半分肯定吗?
她本以为,萧凌安是特意为了她赶来解围的,应当是惜她怜她,不忍心让她在贤太妃那儿再受折辱了......
可萧凌安仿佛看不到她不甘又失落的目光,微微蹙起了眉心,有些不耐地朝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清雅俊逸地拂袖而去。
两个小太监立刻会意,猝不及防地往沈如霜的膝盖上踹了一脚,逼着她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双膝紧贴着浸透寒气的砖石,蹭破了一大片娇嫩的肌肤。
沈如霜疼得冷汗直冒,眼前也一阵发花,咬紧牙根才勉强撑住身子,恍惚间只看到萧凌安冷清决然的影,朝着宫殿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宫门无情地阖上,徒留沉闷的声响在耳畔回荡。
殿内,安公公垂手而立,余光瞥见萧凌安的面容冷寂沉默,可那双深若幽潭的眸子却能品出几分愠怒和阴狠,心下亦是一惊。
他默默地燃上几片安神香,亲自斟了一盏七分烫的西湖龙井,小心翼翼地递到萧凌安的面前,压低声音问道:
“奴才斗胆,敢问陛下要罚沈姑娘跪到几时?奴才们也好留意着。”
萧凌安并未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置于蟠龙檀木桌上,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声音清脆又有节律,连带着茶盏也发出轻微的响动,听得安公公愈发心慌,脑袋都快埋到了胸口。
忽的,轻响声止,萧凌安双臂交叠靠在宽大的雕龙椅背上,锐利阴鸷的眸光扫过空旷的养心殿,落在门外那道模糊又纤弱的身影上,唇角溢出一声嗤笑。
他早就料到免不了一场闹剧,故而一直候在门口,沈如霜说的那些话,也尽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只是他没想到,向来只会笨拙地讨他欢心的沈如霜,野心也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