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继续跪着。”
萧凌安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
北风呼啸,吹得殿门吱呀作响,安公公安排人在门前挂上棉布,又添了些上好的银骨炭,将殿内烧得温暖如春,彻底与殿外的冰天雪地隔绝开,让萧凌安舒心地批折子,不受一丝纷扰。
倏忽间,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从门外闯进来,踉跄着行了个礼,喊道:
“不好了!沈......沈姑娘倒下了!”
萧凌安笔尖一顿,原本舒展的笔画有些歪斜,笔锋微颤,收尾之处弯弯曲曲,比不上往日朱批那般苍劲有力。但他神色依旧如月下湖面般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去去去,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惊扰了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安公公见萧凌安不甚在意的模样,立即训斥了小太监,让他灰溜溜地站在一边。
萧凌安瞥了一眼桌旁的梨木沙漏,细碎的银沙还有一小半未曾流下去,不耐地阖眸揉着眉心道:
“朕记得她曾跪过一整日,怎么才两个时辰就倒下了?难道在宫中养娇贵了不成?”
“陛下,外头下雪了......好大的雪......”小太监指着殿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被安公公一瞪立刻又噤了声。
萧凌安闻言睁开了双眸,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一般,太阳穴隐隐作痛,眉心都皱在了一块儿,额角青筋显现,幽深的眸中难得出现错乱与茫然,喃喃道:
“下雪了吗......”
小太监未见过这般情形,朝安公公挤了挤眼睛,寻求着他的指点。
安公公不敢上前打断萧凌安,只知他向来不喜欢沈如霜,吩咐道:
“把沈姑娘抬回偏殿吧,免得陛下见了心烦。”
小太监应了声,卷起袖子就准备干活,却猝不及防被一个略微暗哑的声音打断。
“等等,”萧凌安半低着头,墨发遮掩着俊秀的脸庞,神色看不明朗,道:
“今日......让她留在养心殿吧。”
第8章 承诺
得了萧凌安的意思,所有宫人都不敢怠慢,进进出出地为沈如霜沐浴更衣,太医也仔细诊断一番,亲自熬了药给沈如霜喂下去,直到她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才安心地行礼告退。
夜幕沉沉落下,寝殿的蜡烛熄了大半,忽明忽暗地笼罩着层层纱幔后的身影。
沈如霜双眸紧闭,凝脂般的肌肤柔软细滑,尽管面容上的血色褪尽,唇瓣遍布干纹,也实在难掩姝色。墨发如绸缎般散落堆叠在软枕上,衬得脸庞愈发精致小巧,如同描摹在画上的美人。
忽然间,她似是在梦中受了惊吓,眉尖痛苦地纠缠在一起,急促地张口喘息着,下意识侧过身揪住萧凌安的领口,呓语道:
“我、我没做错......”
丝丝清甜的体香钻入萧凌安的鼻翼,熟悉又陌生,让他刹那间有些发愣,本想推开沈如霜的手凝滞在半空中,最终无声落在她腰侧。
暖意在二人紧贴的心口间交融,慢慢流入骨血中,如同羽毛抚过心间的伤口,莫明地心安与慰藉。
萧凌安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目光浸透了夜色般深沉,空荡飘忽的心却缓缓落了下来。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最讨厌的就是雪天。一到大雪纷飞的日子,便会整夜噩梦缠身,冷汗打湿后背,睡不得一个安稳觉。
兴许是因为幼时,阿娘时常在冰天雪地无端用藤条抽打他,骂他是个孽障,鲜血融冰成水,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又兴许是在他历经艰苦登上他太子之位时,阿娘难得地笑了,却温柔又残忍道:“宇儿也懂事了,你把皇位让给他,辅政几年就隐退吧。”
他自小疼爱的幼弟,白日笑着送他饴糖,深夜就举起匕首想要扎入他心口,面容扭曲又狰狞,咯咯笑道:
“哥哥,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阿娘也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了......”
后来他才发觉,连那饴糖中也下了剧毒。
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幼弟的鲜血沾满双手,阿娘疯了一般将他当做仇敌,皆因他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后来,纵使他费尽心机向上爬,站在了所有人都必须仰视的地方,这些往事还是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仿佛上天对他的惩罚,深入骨髓地作痛。
直到一个不知名的夜晚,沈如霜主动钻入了他的被褥,温暖柔软地倚在他冰冷的身上,清甜香气伴他入梦,竟是难得地安稳踏实。
看来她也不是全然无用,若是留在身边暖榻,倒也不是不可。
萧凌安寒凉的指尖抚上沈如霜的脸颊,顺着清晰的下颌线缓缓滑下去,如同抚摸着一具完美无瑕的人偶,勾起唇角道:
“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考虑给你一个位分。”
他的声音很轻,可沈如霜似乎还是听到了,眉心猛地一跳,犹疑地抬起了眼帘,葡萄般晶亮水灵的眸子里,蒙着一层茫然无措的雾气。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萧凌安眸中的玩味。
“只不过,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你不许想。”萧凌安修长的拇指移到沈如霜的唇瓣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蹭得干裂的伤口隐隐作痛,玩味中带上了几分警告。
沈如霜喉咙干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凌乱,只能默默地凝视着他。
可萧凌安并不在乎她的回应,说罢就兀自闭上了双眸,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沈如霜将方才的几句话记在心里,细嚼慢咽般品味着,愈发不解萧凌安的意思。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