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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死我了。”
……
没有人回应李秀那带着一丝颤音的低语。
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因为极度疲倦和疼痛的缘故,李秀在不知不觉中神智开始迷蒙。
还是客人离去时候关门的声音让他猛然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在房间里打了个盹睡过去了。
该死——
李秀暗骂了一声,正准备爬起来,就听到了外婆苍老严厉的呵斥。
“李秀,怎么还在里头?!说了多少次,送了饭就出来,送了饭就应该出来,你哥最怕吵,你在里头想干什么?!”
外婆向来都不喜欢李秀在这间房间——这间属于哥哥的房间里多待。
其实李秀自己也是一样。
看多了外婆糊弄客人的各种伎俩,从理性上来说,李秀并不是很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给“哥哥”送饭送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无法适应这间房间里那种过于沉寂的气氛。
李秀将这种不适应归结为童年心理阴影。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来房间送饭,活生生被吓得哭了一晚上,之后还因为惊吓过度发了一个星期的烧。结果就算是烧到四十度,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外婆依然每天定时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并且强迫他去给哥哥送饭。
李秀早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那个鬼样子了,那种胆战心惊,恐惧到连内脏都要紧缩起来的感觉却根深蒂固地留在他的心灵深处。
也就是今天吧……
被惨揍成这个鬼样子,可能自己的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了,才会莫名其妙地缩在这里,像是个疯子似的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哥哥”诉苦。
李秀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发出了自嘲的声音。
想到自己刚才的软弱举动,李秀不由自主嗤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然后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李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哥哥”永远都不可能像是现实中的“哥哥”一样出来帮他摆脱班上那群人的欺凌。
因为李秀的哥哥,只是被一尊被摆在床底下的骨灰坛而已。
外婆曾经说过,要不是没办法,她是怎么都不会让李秀来给“哥哥”送饭的。
“那只孩子凶得咧……唉……”
李秀已经说不出“哥哥”到家时的具体日子。
模糊的印象中,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又是哭又是跪,逼得外婆那天出了门。
几天后,等外婆再回家时就带回了“哥哥”。
——为了财富和名望,已经拥有了很多的权贵不惜走了歪门邪道,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地献祭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但是,就跟许多故事中描绘的一样。
等待贪婪权贵的,除了梦想中的滔天权势之外还有一只凶残暴虐到极点的恶鬼。
“……作孽哦。”
外婆从未再谈起过那几天的事情,只是每次提起哥哥,她都忍不住要叹息一声。
她把骨灰坛放置在了角落房间的床下,然后李秀便有了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怪异的任务。
每天他都要按时回家,然后给床底下布满灰尘的骨灰坛,送上一碗拌了香灰的米饭。
那个时候的外婆比现在精神好要很多,脾气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古怪。所以偶尔,她还是会耐着性子,跟李秀解释一二。
外婆说,在床底下放置一碗生米,其实就是在供养那只鬼,消除那只鬼的戾气与业障。
外婆说,李秀是男生,所以不用怕那只鬼跑到他肚子里。
“……而且你天天给祂送饭,祂就会认得你,把你也当成祂的家人。”
“对了,按照年岁,其实你要叫祂哥哥才对。”
你以后每天送饭,就叫祂一声哥哥。”
“阿秀啊,你听话,成了一家人,到时候祂不仅不会害你,还会一直一直地护着你嘞。”
……
这个“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李秀从来都没有从外婆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日给哥哥送饭的举动。
对于他来说,“哥哥”代表的是床底的影子,是满室的幽暗。
至于其他的,李秀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岁月流逝,外婆会越来越忌惮这间房间以至于连门都不敢开,更无法理解提起“哥哥”时,外婆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恐惧。
哥哥,根本就不存在。
“喀——”
李秀在即将推门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忽然听到了一声瓷器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他一怔,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然后,他便看到,一只空碗,滴溜溜地从床铺底下划了个弧线,转了出来。
床底下的米,撒了一地。
', ' ')('李秀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地上到处都是的米,他只觉得疲倦。
又来老鼠了。
他想。
这也不是李秀第一次在房间里见到老鼠了——在城中村这种地方,天天往床底下搁一碗米,不招老鼠才来鬼了。
之前就有好几次,李秀在给送饭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床下的暗影里有东西一掠而过。最开始李秀还想要去打,尝试了好几次之后也放弃了。不把这房子里的杂物收拾干净,莫说他李秀是个人,就算是只猫,恐怕也对老鼠有心无力。
说起来,就李秀家这个位置,这段时间才见着老鼠,都已经算是稀罕事了。城中村的卫生条件本来就差,而李秀和外婆住的这个区,偏巧还是城中村里最脏乱差的位置。就连李秀这种鲜少与人交流的自闭少年,这些年也没少听邻居大妈大爷抱怨家里进老鼠进蟑螂的事。
不过,早些年邻居家闹鼠灾闹得一塌糊涂时,李秀家反而一直都很干净。
莫说老鼠了,夏日里就连蚊虫都没有几只。
现在想起来,反而是之前那种家里蚊虫不进的状况才是不正常。
改天去买点老鼠药吧。
迷迷瞪瞪中,李秀朦胧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太对劲,可他现在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便是挤也挤不出什么精力来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李秀出了房门,敷衍完外婆后,又偷偷拿了把扫把回了房间,清理完了一切,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把撮箕里那些混着香灰的米用红色的塑料袋装好,李秀正准备把东西处理掉,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阿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秀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把塑料袋藏进了自己手边的书包里。
在回头时,他便对上了外婆满是皱纹的脸。
人老了之后眼睛会变得浑浊,暗光中,外婆的眼睛显得很空洞,像是两颗磨花了的玻璃珠。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李秀多久。
李秀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拽紧了书包带。
“外婆……”
正准备开口胡诌,外婆的声音就变得高亢急促起来。
“你回来太晚了,他该饿了……送饭,阿秀,你要快点去给你哥哥送饭。”
李秀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嗯,你别急,我已经给哥哥送过饭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道。
外婆听到李秀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像是明白了这句话,颤颤巍巍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你以后都要记得及时送饭。”
老人不断地重复道,长长松了一口气哦后,她肩背佝偻了下去,整个人蓦地缩小了一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厨房。
李秀看着外婆的背影,嘴唇翕合了一下,没再吭声。
外婆的糊涂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这也是李秀为什么要把打翻的大米藏起来的缘故。
按照从小到大的规矩,每天晚上李秀会老老实实给哥哥送一次饭,第二天上学前,再从床底下把碗取回来。
哥哥“吃”剩下的生米用红布袋收好后,再定期带到公园里撒给鱼吃。当然,用外婆的话说,其实是连着红袋子把生米一起烧成灰是最好的。
“那样不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李秀记得外婆曾经这样自言自语过。
可是烧了几次后,邻居大妈嫌烧东西有烟又晦气,为了避免再招惹来麻烦,后来李秀都是用折中的方法,直接丢给公园里的锦鲤吃了事。
第一次老鼠打翻米时,李秀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大米。
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同外婆说了,问该怎么办。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话,外婆听到后,却变得非常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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