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这般模样最是合适。
脑海深处不由得浮现这个想法,随即又淡去,夙沙无殃得了片刻清醒:“成王败寇,陆大人怎知,败的就一定是我?”
陆栖鸾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说的没错,成者王,败者寇,恕我眼拙,看不出来你今次布局设杀不成,还有何翻盘的能耐。”
夙沙无殃嗤笑一声:“陆大人是不是不知你东楚之中,有多少易门所操纵之臣?就算今次把朝臣救出去,那些朝臣也都会以为你为西秦细作假扮,或者为我所害……”
“你以为污我声名出身,便能动摇我的地位?”
“东楚之朝臣,从来没有信过你。”夙沙无殃道,“不用我刻意相害,那些人便会拿今日之事,无休无止地污蔑你为易门之人所假扮,陆大人,你留在这容不得女宦的东楚又有什么意思呢?”
“哦?”
“东楚军政已陷,山阳关不日便破,该是一统之时了。以你之地位,来西秦为宦,待我用腻了蜀王,一样送你做权臣。”
“原来蜀王早已为你所控,难怪你这人肆无忌惮。只不过我与你相处这么多时日,还未曾听说过你有策反我的意思。”
“你若仍失忆着,我便娶你宠你,你若仍有枭雄之志,我一样能满足你……先前那段时日,你我相处得不是很好?”
“是很好,又如何?我该如你所愿,为情所动,依你叛国卖国?招阴师,妇人总是小气的,抓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权力,男人给的,永远是施舍。”
提及这些时日,夙沙无殃眼底的失神狂色越浓:“陆大人,你可真是负心,你说过的话,我可是句句当真。”
“你与我谈负心?”她松手,让那合卺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怒极反笑:“我且告诉你,世间之人,但凡怀歹意而来者,我今日纵然嫁了你,明日也敢杀你而后快。”
“……好一个一国宰辅,好一个铁石心肠。陆大人啊……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说过的话?”他脸上癫狂的笑敛起,同时门外十殿阎罗悄然出现,血腥之气冲煞进来。
“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的,你若不喜欢我……我就杀了你,把你做成毒人,留在我身边。”
话甫落,陆栖鸾身前一道苍青色的身影护在她面前,出手便要取夙沙无殃之命。
同时夙沙无殃身后十殿阎罗同时一动,正要扑入室内前,却横遭箭雨拦路,一时不得寸进。
院门处,无数士卒涌入,苍颜老者,竟是本该被刺杀的臬阳公——
“西秦贼儿,告诉蜀王赫连霄,老夫但凡在世上活上一日,尔等宵小,休得妄想踏我楚壤半寸!”
第129章 溯沙
——你身侧为何尽是一些死人?
——死人的心虽说是冷的, 却不会伤人;而活人的心是热的,则是越热,越伤人。
每每身边的人问起, 夙沙无殃总会一脸随性地这么说,可他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颇喜欢和那些热心肠的人在一处的。
那是在入易门半载之后, 门中之人为他续好了经络, 又教以百家秘术, 告诉他今后便是易门招阴师了。
起初夙沙无殃还防备了许久, 可易门对他并无限制, 甚至于他想要炼制毒人,都为他抓来高手试药。直到他炼制毒人遇上瓶颈,毒人用得久了便会失控发狂,门中之人便建议他回先前的宗门取全本炼尸密录。
夙沙无殃原本是在一个源自南疆的巫蛊门派, 名为食阴门,门中之人长于炼尸制毒, 以所炼制毒人多寡为等级划分。先前食阴门的主人, 曾私下给了夙沙无殃给了秘笈让他自行参习, 哪知到手未两日,掌门的夫人便带人抓了他, 打断腿丢出门去, 而那掌门始终未再露面。
夙沙无殃隐约猜到了这是掌门刻意构陷,但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企图回去寻个清白, 便娶寻叶扶摇,让他允准自己回宗门了结前事。
叶扶摇当时笑得意味深长,只说又画了一张新画,让他一并带走。
夙沙无殃彼时刚从幻药里释出,知道叶扶摇又画了那女子的画像,心中抗拒非常,却又不敢拂了他的意思,将那画卷锁好,带上离开了易门。
三五日后,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甫炼好的毒人回了食阴宗,起初他是做好了准备要与之恶战一场的,岂知去了之后,食阴门的掌门亲自出迎,老泪纵横。
“苍天有眼,让吾儿无恙归返!”
掌门已变得形销骨立,昔日欺凌他的同门见了他便畏惧地躲得远远的。夙沙无殃一问方知,他被废了丢出宗门后,掌门出关,得知他已生死不明,便大怒之下,当着整个宗门的面与夫人起了冲突,说夙沙无殃实则是他的骨肉,打伤了夫人后,便疯了般派出人手到处搜寻。
夙沙无殃当时淡淡听着,并不愿轻信,待至夜中,下山去寻了城中的人相问,却发现那掌门所言,句句属实。
流离日久,他对人之所言,总要多上一份防心,在食阴宗接风宴上,私底下操纵毒人假作失控,将自己打伤,装作濒死之状看他们的反应,果不其然,屏风后绕出消失多日的掌门夫人,神色得意,大骂他□□之子,正要把他放血制成毒人时,掌门突然动手,一刀杀了夫人,并把她的头砍了下来。
心中至恨转眼间人头落地,夙沙无殃一时也愣住了,而那掌门杀了夫人后,便以为他要英年早逝,抱着他长泣不已,言自己年事已高,如今白发相送,怕他路上孤寂,提刀便要自杀。
夙沙无殃终于动容,连忙起身相阻。
“……儿本以为身世浮离无人顾惜,愿父亲不弃,长伴左右。”
然而掌门经此起落,已是心力交瘁,不愿再统领食阴门,将掌门信物交给夙沙无殃,自己下山寻一市井退隐。
夙沙无殃接过食阴门后,虽取了控尸秘术,却不放心父亲安危,暗自跟下山去,却眼见掌门为昔日仇家所伤,一番厮杀下,击退仇家,然而掌门却命在旦夕。
当时他是那般年少,只觉得自己要再入雨打风吹,为寻神医背着父亲,跑了数十里山路,一直跑得眼前昏黑,才遇上那神医。
神医说,虽有救命良药,可他父亲的血快要流干了,若想救命,需得让他渡血方得施救。
眼见生父将亡,少年人自然愿意为之,哪知甫一服下神医给的麻沸散,便遭钢索勒喉。
而他那所谓生父,一扫奄奄一息的状态,把他踢倒在地上,冷笑不已:“世上要做老夫儿子的千千万,你也配?”
随后,那神医揭下人皮面具,竟是他那本来被杀的夫人,拿着刀在他面前比划:“小杂种,长得倒像你那倒霉的婊子娘,不知廉耻爬了夫君的床,活该被丢去乱葬岗喂狼。”
掌门一脸冷漠,拿起夙沙无殃随身带着的画轴道:“莫把他弄死了,此子能短短半年内康复,甚至功力压我一头,必然有奇遇在身。待我看看你这绝世秘籍……”
哪知一打开,那画轴里并非什么绝世秘籍,只不过是一个嫁娘饮鸩而亡前的画面。
——是阿瓷。
——世上从来没有人待你真心过,除了阿瓷。
——阿瓷是喜欢你的,她就算是走了,日日夜夜,还会回到梦里找你。
——然后到天亮时,请你一杯黄泉酒,和她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