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夫人们不由得拿余光去看宋夫人的脸色,果不其然就看见她面皮发青了。
“宋夫人莫慌,宋公还在呢,那妖妇不敢造次。多半是见明桐弃暗投明急了,这才过来想闹事,咱们恰好可以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她。”
旁边的人一怂恿,宋夫人顿时多了三分底气:“说的对,她始终是个妇人,总是要辞官嫁人的,这里可是左相府,无需怵她。”
宋夫人整了整衣冠,迈步出门,待到了前庭,刚要开口说话,便看见陆栖鸾已被一群朝臣围住了。
“陆侯冬安。”
“陆侯,可是听说宋少卿要出嫁,特地来送行的?”
“陆侯,上回说到山阳关的粮草一事……”
朝臣们除了之前交恶的,该打招呼的还是会打招呼,显然也认可了她作为东沧侯扶持朝纲的政绩。
“诸位大人,今日乃是明桐订亲之日,若有其他政务,午后请侯府一叙。”
应付过一干朝臣后,陆栖鸾抬眼看见宋夫人面色僵冷地站在中庭间,道:“宋夫人,宋公可在?”
宋夫人慢慢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宋公在见穆都统,此刻无空,陆侯国事繁忙,来此做什么?”
……这宋夫人怎这般无礼?
东沧侯的爵位摆在那儿,纵然对陆栖鸾本人再有诸多恩怨,作为东主也不该在这等场合表露出来。
周围朝臣诧异之下,望向陆栖鸾,后者连表情都没变,对宋夫人道:“宋夫人,明桐与我有同朝之谊,此来亦是代陛下为明桐相贺的。”
旁人见宋夫人板着脸不说话,忙上来打圆场道:“原来是陛下有此心,可真是体恤臣下,下官也掐有事向宋公请教,侯爷不妨与我同去如何?”
这一句就越过了宋夫人,可宋夫人就算再恼火,也晓得今天是宋明桐定终身的日子,不宜起冲突,待陆栖鸾越过她身侧时,又忍不住道——
“陆侯,你可知明桐今后就不再是女官了?”
陆栖鸾的步子一顿,回头道:“明桐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能臣,宋夫人为何有这等想法?”
宋夫人似乎有几分得意,道:“所谓嫁夫随夫,明桐既然嫁了夫婿,自然要随夫婿去宸州,岂能再入朝为官?再者,这是我宋家的家事,相爷亲口说了,要明桐嫁人后好生随夫家相夫教子,再不涉那抛头露面之事,陆侯乃外人,今后也是要嫁人的,请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宋睿的家事,就是太上皇在这儿,也管不得。
周围的朝臣便是迟钝些的也终于嗅到了个中味道不对,纷纷看向陆栖鸾。
她若是以后也像宋明桐一样嫁人了,会不会就此退出权力中枢,那现在跟着她的那些朝中势力,看到此例一开,是否会就此退却?
“……不愧是宋公,一箭双雕,不止把孙女嫁了个好郎君,还断了政敌的后路,日后陆侯座下那些人心要浮了。”
四下的私语声传来,陆栖鸾眉间神色未动,微微勾唇道:“宋夫人爱女心切,本侯是知道的,可世间事大多有其变通之道,夫人还是莫要一以概之的好。”
“好,那我就看着陆侯拿什么来变通天地乾坤之道。”
一番机锋过,陆栖鸾微微颔首,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迈步自人群中间走过,待近了宋睿的院落时,忽而嗅见一丝异香。
那是一种佛香,入肺腑初时温沉,后又浮现几丝轻微的躁动,有几分像是她当时在夙沙无殃处闻到过的。
她顺着那佛香来源处望去,只见得是个佛堂,正门被锁住,只有那一丝丝燃香还在往外飘动。
“那处是?”
“陆侯,那是宋家祭拜家人的祠堂。”
原来是这个。
当年因陆学廉接纳她生母入城,被怀疑因此让其他细作混入,累得宋睿余下一子身亡,以至于膝下只有宋明桐一个孙女。
晃神间,陆栖鸾仿佛把什么串联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入宋睿的院落时,刚好看见让她略略诧异的一幕。
只见穆子骁单膝跪在宋睿面前,朗声道——
“宋相请三思!我在朝外提剑守疆,宋姑娘也在朝中守国,她若不愿,请让她留职朝中!”
宋睿的脸比陆栖鸾之前见得更为衰败一些,仿若蒙着一层死灰之色,但神色间依旧是不辨喜怒,闻言漠然道:“穆子骁,你若不愿娶,我宋家的女儿还不至于求着你去娶,本相可随时换他人。”
穆子骁一咬牙道:“宋相肯青眼加身,穆子骁自然感激涕零,此婚约绝不愿轻弃!这两日我也四下耳闻她之志向,实不忍以婚约相逼,只求宋相开恩,莫让她一身意气因我而折!”
……苦学半载,便摘探花,这是何等才情惊艳的女子?
越看越是心喜,也越想越是心惊,穆子骁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左相,但他想拼一拼。
“世间男儿,莫不是自认以夫为尊,若一妇人都控不得,何谈征伐天下?穆子骁,本相原以为你还是个人物,如今看来,本相是高看你了。”
“宋相,百战之士,砺兵千日,是为守国护家,不是为欺凌发妻。”
宋睿眼底终于染上一丝愠怒:“你的意思是说,本相教唆你欺凌妇孺?”
“末将不敢。”
气氛僵硬时,门外倏然传入一声轻笑。
“宋相何必生气?有此乘龙婿,该当为明桐高兴才是,不过是明桐去留之事,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吵的事。”
穆子骁一回头,只见门外逆光走入一人,待近前时,虽是年轻姣好的面容,眼眸却是一片慑人的清醒——那是在权力斗争中打过滚的人,才有这样藏得极好的吃人眼神。
“此为宋府家事,难为陆侯如此上心。”宋睿面上的死灰之色更重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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