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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节(1 / 2)

又秘嘱了一回,再着人写了口谕两份,着那黄门官带走。

除却去翔庆军的,又有去追赴往蓬莱岛人的、南海诸岛人的,长深山人的。

诸人一并领了差事,也不敢多问,各自走了。

等众人一并退下,周弘殷一人独坐案前,远望天边云霞初生朝阳,这才有了几分自己尚在人世的感觉。

一边的内侍见他好似清醒了些,忙上前道:“陛下,到得大朝会的时辰了。”

周弘殷皱眉道:“让董伯星主持,若有事体,传与我便是。”

那内侍只好应声退下。

周弘殷转头再去看天,再无心思去管其他。

做了一辈子的皇帝,他早已胸有成竹,知道这国朝只会按着既定的样子往下走,不管自己怎么应对,多半都是好不起来,却也坏不下去的。

譬如眼下,郭保吉起兵,潭州、雅州跟着造反,看着局势十分可怖,然而彼处真的能有什么气候吗?

只有翔庆有些麻烦,然而到底靠着西边,一旦西人再犯,那郭保吉是打东边还是打西边?

打西边,不用朝中去管,他自家就会被困死,打东边,又会被天下人怎么看待——独你要清君侧,西人如何烧杀掳掠,难道就不理会了?

自己虽然这些年不甚理事,究竟是为难得的明君,那郭保吉不占大义,以臣之属,竟敢行此反事,民间偶有一二称赞,不过因为会打些仗而已。

他当年,难道不也是跟着马上得的天下?从前用兵出神入化之时,郭保吉如何能比?

受天命的皇帝只能是自己,可打西贼,除鞑虏的帅将之臣却能有无数,即便今日这郭保吉不出来,异日也能有王保吉、张保吉,一介武夫而已,俯拾皆是,不过此人恰逢其时,浑如萤火之光,欲于当天皓日争光,如何不贻笑大方,又如何要在意?

而朝中虽说时常遇灾遇事,可往日哪一年不都是事,不过敷衍一年又一年罢了,左右疆域如此之大,总不可能耗不下去。

比起国朝,眼下最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龟兹雪莲,蓬莱仙草,长深山肉灵芝,南海苁蓉,尤其龟兹雪莲,据闻可以使死人复生,病体康复,返老还童。

周弘殷不是不知道智松和尚做的丹药有问题,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吃了丹药后,身体反应甚是奇怪,然而实实在在的,此人到了之后,自己的身体变好了许多。

从前吃朝中奉药、医官开的方子,全身难受,伤患之处仿佛自骨头里透出来疼痛,着实难以自抑,又有肺腑之中撕裂一般,又是麻痒,有时酸涩,痛苦到了极致,有时连命都不想要了。

自家寿命自家的明白,如果按着这般势头发展下去,至多两年,他便再无见天之日。

可有了智松大和尚,不管其人有什么意图,献上来的药物之中又有什么毛病,自己身体实实在在舒服了许多,而且气力、精神也越来越好。

正因知道其人有问题,却也看得出此人真有几分本事,周弘殷才要四处寻访仙草、仙药,一要用他,二也要防他。

周弘殷坐了片刻,看了看时辰,复又回得内殿当中,进了个用屏风拦出来的小隔间,寻得其中一个蒲团,脱了鞋袜、衣裤,就此盘膝坐下,手中捏了个诀,又吞服了一颗药,赤条条与天地万物相合,等到药劲上头,整个人不知不觉又重新进入了那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当真成了仙一般,那轻飘飘,风扬扬的感觉,难以用语言描述。

比起旁的,自家的如若当真能得了仙草,这天下才有意义。

若有一日自己没了,天下、百姓再如何,也尽是梦幻泡影露电,如同过眼云烟,殊无意义可言。

***

内廷之中安安静静,天子自顾自沉浸在捏诀打坐的美妙滋味之中。

至于前头文德殿里,虽然也一般安静,那安静之中却是透出一二泰山于顶的压抑来。

御史中丞董伯星主持大朝会,按着从前收拢百官折本,才过了片刻,半人高的篓子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只好又着人取了一个空篓子出来,哪知很快又放满了。

他欲要宣布散朝,一句话还卡在喉咙痒,御史台的队列之中,已是一人站得出来,出声问道:“敢问中丞,陛下多日不朝,可是身体有恙?若是如此,当要宣奉药进宫陛见诊脉才是。”

董伯星面沉如水,面上看着仍旧是从前那个稳稳当当的御史中丞,心底里却早已把周弘殷拖出来骂了一通娘。

今岁以来,朝中灾患层出不穷,又接连有反兵。

从前的反事,不过些许少民,或是一二小州小军闹事而已,甚至不用大兵压境,遇得简单的,调些兵马便能降服。可今次被逼反的乃是郭保吉,众人嘴上少不得要骂一通逆贼,反子,可回得家中,设身处地,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人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如此大事,又遇得北边兴兵,潭州、雅州跟着造反,另有那江南西路,听得郭保吉反了,那遭灾的宣州数县里头,居然不去怪此人,还隐隐有灾民动荡之兆,若是不加理会,怕要成为燎原之势。

届时西、北、南边,处处有事,尤其西边,说一句难听的,枢密院中,除却老得连饭都吃不下两碗的几个老将,谁人对上郭保吉时,又敢自称有胜算?

郭家在西北之地根深叶繁,此刻又有领惯的精兵在手,当真打起来,哪个敢去碰这个硬茬。

另有郭俊那个老匹夫,侄儿造反之前,麻溜地早早告病,眼下还卧病在床,今日说只剩一口气,明日看了医官,能坐起来吃药,后天又药石无效,偏偏就是无死,又能怎么办?

而天子一向独断专行,年轻时已是十分听不进人言,更何况此刻?

若是放在从前,遇得国朝之事,他毕竟作为御史中丞,多少能说几句话,可而今那一位哪里是听得进旁人言语的?如此刚愎自负,莫说他区区一人,便是搭上整个御史台,对方也未必会理会。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董伯星应道:“此处乃是大朝会,尔等若有劝诫之语,不妨具折上奏,我当转递陛下。”

那御史持笏拜道:“下官早在月前已然具折,只是所有折子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动静,下官而今不能见得天颜,只好问董中丞一句——政事堂里诸位上官可是有隔绝中外,挟天子以自重之意?!”

御史台风闻奏事,如此言语,便是当面弹劾宰辅,董伯星且惊且气,心底里却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甚至看向那御史的眼神都和煦了不少。

惊是惊此人乃是自己手下,弹劾之前竟然丝毫端倪都未外露,气是气宫中如此形势,有些眼力的都看得出来问题究竟出自何处,既是要出来博取清名,也不晓得朝着成日在福宁宫中打坐的那位正主去,反而捡他们这种软柿子捏,一副只会抖小聪明的怂样。

不过再一细想,被御史弹劾,哪怕是寻常宰辅也要引章避位,而他身为御史中丞,主管御史台,被手下当面弹劾,更要避嫌。

而今朝堂之上,真真切切就是危如累卵,他年老体迈,早已不复当年,又因身居要害之位,不得不居中连结,更是危险,难得遇上这个机会,正好趁势急流勇退。

董伯星持笏对着一旁站立的石启贤道:“此番御史弹劾于我,为避嫌隙,我当作为退让。”

一面说,一面往左边让开,果然作一副不肯再主持朝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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